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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與我》:表叔沈從文讓黃永玉心悅誠服

2015年08月16日08:43    來源:廣州日報    手機看新聞
原標題:沈從文與我

  黃永玉 著

  湖南美術出版社

  20

  內容簡介

  世上能讓黃永玉心悅誠服的人並不多,在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中,沈從文無疑排在最前面。在黃永玉的生活中,表叔一直佔據著頗為重要的位置。三十多年時間裡,他們生活在同一城市,有了更多的往來、傾談、影響。他欽佩表叔精神層面的堅韌,欣賞表叔那種從容不迫的人生姿態。親情、故鄉、身份……多種因素使得他們兩人交談頗深,哪怕在艱難日子裡,往來也一直延續著。

  鳳凰往事

  最初為鎮壓苗族造反而設置,因此到咸、同之際,曾國藩組織的湘軍,“筸軍”就佔了一定數目,選擇的對象必“五短身材,琵琶腿”,才善於挨餓耐寒爬山越嶺跑長路。內中也包括部分苗族兵叮但苗官則限制到“守備”為止。江南大營包圍太平軍的天京時,筸軍中有一群賣柴賣草亡命之徒,曾參與過沖鋒陷陣爬城之役,內中有四五人后來都因軍功作了“提督軍門”,且先后轉成“雲貴總督”。就中有個田興恕,因教案被充軍新疆,隨后又跟左宗棠戴罪立功,格外著名。到辛亥革命攻佔雨花台后,首先隨大軍入南京的一個軍官,就是“爬城世家”田興恕的小兒子田應詔。這個軍官由日本士官學校畢了業,和蔡鍔同期,我曾聽過在蔡鍔身邊作參謀長的同鄉朱湘溪先生說,因為田有大少爺脾氣,人不中用,所以才讓他回轉家鄉作第一任湘西鎮守使。出於好事喜弄的大少爺脾氣,這位邊疆大吏,受了點日本維新變法的影響,無意整軍經武,卻在練軍大教場的河對岸,傍水倚山建立了座新式公園,紀念他的母親,經常和一群高等幕僚,在那裡飲酒賦詩。又還在本縣城裡辦了個中級美術學校,因此后來本地很出了幾個湘西知名的畫家。此外還辦了個煤礦,辦了個瓷器廠,辦了個洋廣雜貨的公司,不多久就先后賠本停業。這種種正可說明一點,即浪漫情緒在這個“爬城世家”頭腦中,作成一種詩的抒情、有趣的發展。(我和永玉,都可說或多或少受了點影響。)三十年來國家動亂,既照例以內戰為主要動力,蕩來蕩去形成了大小軍閥的新陳代謝。這小地方卻因僻處一隅,得天獨厚,又不值得爭奪,因之形成一個極離奇的存在。在湘西十八縣中,日本士官生、保定軍官團、雲南講武堂,及較后的黃埔軍官學校,前后都有大批學生,同其它縣分比,佔人數最多。到抗戰前夕為止,縣城不到六千戶人家,人口還不及二萬,和附近四鄉卻保有了約二千中下級軍官,和經過軍訓四五個師的潛在實力。由於這麼一種離奇傳統,一切年輕人的出路,都不免寄托在軍官上。一切聰明才智及優秀稟賦,也都一律歸納吸收於這個雖龐大實簡單的組織中,並陸續消耗於組織中。而這個組織於國內省內,卻又若完全孤立或游離,無所屬亦無所歸。

  接田手的陳渠珍,頭腦較新,野心卻並不大,事實上心理上還是“孤立割據自保”佔上風。北伐以前,孫中山先生曾特派代表送了個第一師長的委任狀來,請了一回客,送了兩千元路費,那個委任狀卻壓在墊被下經年毫無作用。這自然就有了問題,即對內為進步滯塞,不能配合實力作其他任何改進設計。他本人自律甚嚴而且好學,新舊書都讀得有一定水平,卻並不鼓勵部下也讀書。因此軍官日多而讀書人日少,必然無從應付時變。戰爭來了,悲劇隨來。淞滬之戰展開,有個新編一二八師,屬於第四路指揮劉建緒調度節制,原本被哄迫出去駐浙江奉化,后改宣城,戰事一起,就奉命調守嘉善唯一那道國防線,即當時所謂“中國興登堡防線”。(早就傳說花了過百萬元照德國顧問意見完成的。)當時報載,戰事過於激烈,守軍來不及和參謀部聯絡人員接頭,打開那些鋼骨水泥的門,即加入戰斗。還以為事不可信。后來方知道,屬於我家鄉那師接防的部隊,開入國防線后,除了從唯一留下車站的縣長手中得到一大串編號的鑰匙,什麼圖形也沒有。臨到天明就會有敵機來轟炸。為敵人先頭探索部隊發見已發生接觸時,一個少年團長方從一道小河邊發現工事的位置,一面用一營人向前作突擊反攻,一面方來得及順小河搜索把上鏽的鐵門次第打開,准備死守。本意固守三天,卻守了足足五天。全師大部官兵都犧牲於敵人日夜不斷的優勢炮火中,下級干部幾乎全體完事,團營長正副半死半傷,提了那串鑰匙去開工事鐵門的,原來就是我的弟弟,而死去的全是那小小縣城中和我一同長大的年輕人。

  隨后是南昌保衛戰,經補充的另一個“榮譽師”上前,守三角地的當沖處,自然不久又完事。隨后是反攻宜昌,洞庭西岸荊沙爭奪,洞底南岸的據點爭奪,以及長沙會戰。每次硬役必參加,每役參加又照例是除了國家意識還有個地方榮譽面子問題在內,雙倍的勇氣使得下級軍官全部成仁,中級半死半傷,而上級受傷旅團長,一出醫院就再回來補充調度,從預備師接收新兵。都明白這個消耗擔負,增加地方明日的困難,卻從種種復雜情緒中繼續補充下去。總以為這是和日本打仗,不管如何得打下去!遲遲不動,番號一經取消,家鄉此后就再無生存可能。因此,國內任何部隊都感到補充困難時,這地方卻好像全無問題,到時總能補充足額,稍加訓練就可重上前線,打出一定水平。就這樣,一直到一九四五年底。小城市在湘西各縣中,比沅水流域任何一處物價都賤,表面上可說交通不當沖要得免影響,事實上卻是消費越來越少,余下一城孤兒寡婦,哪還能想到囤積居奇發國難財?每一家都分攤了戰事帶來的不幸,因為每一家都有子弟作下級軍官,犧牲數目更嚇人。我們實在不能想象一個城市把成年丁壯全部抽去,每家陸續帶來一分死亡給五千少婦萬人父母時,形成的是一種什麼空氣!但這是戰爭!有過二百年當兵習慣的人民,戰爭是什麼,必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明白。而這些人的家屬子女,也必然更習慣於接受這個不幸!戰爭完結后,總還能留下三五十個小學教員,到子弟長大入學時,不會無學校可進!

  (文/沈從文)

(責編:陳苑、許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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