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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阿列克謝耶維奇:用文學捕撈時代

徐 馨 曹玲娟
2016年08月22日09:05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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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用文學捕撈時代——專訪作家斯韋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

斯韋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1948—),白俄羅斯作家。她通過與眾多“小人物”訪談的方式,記錄了第二次世界大戰、阿富汗戰爭、切爾諾貝利核泄漏事故等重大歷史事件。著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關於死亡還是愛情》《鋅皮娃娃兵》《二手時間》等。2015年,阿列克謝耶維奇獲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這樣評價其文學成就:她的復調書寫,是對我們時代的苦難和勇氣的紀念。

“我希望我能通過讓各種人“發聲”而盡可能呈現出世界的真實面貌,繼而讓這種真實可以治療更多的人

我感興趣的是人類孤獨的靈魂都發生著什麼,在我看來,世界正是由此而改變”

普希金和果戈理筆下的普通職員,契訶夫作品中的“套中人”,俄蘇文學素有書寫“小人物”的傳統。40多年來,白俄羅斯作家斯韋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用“巨大的耳朵”去傾聽生活中千萬個普通人的聲音,通過非虛構寫作的方法與形式,創造了不同以往的小人物的群像,這群像既匯聚為特定時代的肖像,又超越了具體民族與國家的界限,傳遞出一個藝術創作者對時代的探查、對人性的勘測。

8月19日,阿列克謝耶維奇攜新書《二手時間》(中信出版社出版)出現在上海書展·國際文學周的活動中。她如何看待文學和歷史、現實的關系?文學在追求真理、表現不可窮盡的人性等方面,具有哪些獨特的使命和價值?

記者:你第一次訪華時,送給翻譯家高莽先生一本俄語版《戰爭中沒有女性》,並在書上寫到“紀念我們在偉大的中國土地上的會晤”。近30年后,你再度來到中國,中國發生了巨大改變,你怎麼看待不同文化間文學交流的意義?

阿列克謝耶維奇:我很高興看到一個新的中國,一個充滿信心、面向未來的中國,雖然我對中國當代文學了解得不是很多,但不同文化間的文學交流非常重要。世界正在全球化,人類正在變成一個共同體,需要通過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來相互了解。

“如果說一個人是一粒沙子,成百上千的人就是歷史”

——文學通過細節表現時代

記者:你怎麼看待文學和歷史、時代的關系?

阿列克謝耶維奇:如果說一個人是一粒沙子,成百上千的人就是歷史。大多數普通人是難以表達自己的,我給他們加上了聲音,讓他們得以被眾人聽到。於是,他們雖然不能留下印記,但就這樣走入了歷史。

曾經有人問雕塑家羅丹是怎麼雕刻的,羅丹回答說:“我是和石頭搏斗。”我也是這樣,我是和時間搏斗:我抓取的是被生活遺忘的“廢料”,再將“廢料”進行清洗和打磨,而后從中創造出藝術。如果說文獻資料上的歷史很多時候只是數字的話,文學就是要讓這些人在遁入昨天的時候,還能留下他們的情感,比如踏上戰場前的他們怎麼和心愛的人告別。我很少用“小人物”這個詞,他們其實傳遞出的是非常強大的痛苦,傳遞出的是一個時代的情感。

記者:你書中有一個人物反復引用一句詩“這世間,百看不厭”,向他的孩子表達他對生活的愛。在你的書中還有許多對日常生活工筆式的細節描畫,比如回憶奶奶如何做家務,回憶一場戰役打響前的清晨薄霧。你怎麼看這些細節和文學的關系?

阿列克謝耶維奇:我認為文學就是細節。整個世界就是由細節構成的,你如何坐在這裡、哪些紙張擺在你面前、你怎麼看這些紙張,這些細節都非常重要,都是需要傳達出來的。也就是說,這些細節本身就是有藝術性的,但需要你去尋找、去挖掘。為了找到眾多藝術性的細節,你提出什麼樣的問題以及你怎麼問,都非常重要。比如,我多次去採訪一個人,問他是怎麼上前線的。這裡就包含了許多細小的問題:你在家的最后一天媽媽跟你說了什麼、你穿的什麼衣服、帶了些什麼,等等。

“我對生活本身極度信任”

——文學從生活裡探求真相

記者:你的寫作和許多作家不同,你直接選擇生活中的客觀事件和真實存在的人,你為什麼這樣選擇?你勘察真相的勇氣何來?

阿列克謝耶維奇:真實和美,我會選擇真實。當我看到人人都不想聽我說話、不想因為回憶起過去而難過,我就更加堅信自己要繼續採訪下去:我要理清楚發生了什麼。這種真相不是從經過了藝術加工的東西裡去找,而是從生活本身中去找,我對生活本身極度信任。當我們用理念去偷換或替換生活本身的時候,就是在用冰冷之光取代溫暖。人們對虛假的東西不感興趣,任何虛假都會被真相的高溫燒掉。

我完成每本書基本需要5到10年的時間,每本書找的人有所不同,到了寫《二手時間》時,我尋找每一個可以尋找的人。眾多普通人在講述他們故事的過程中,就給了我他們真理性的答案。陀思妥耶夫斯基說:每個人都會用真理治療自己。我希望我能通過讓各種人“發聲”而盡可能呈現出世界的真實面貌,繼而讓這種真實可以治療更多的人。如果說有勇氣,或許俄羅斯的戰爭文化和戰爭文學有助於我。

記者:近年來,非虛構寫作在中國文學中比較受關注,你怎麼看非虛構寫作對“真相”的呈現,以及非虛構寫作中的倫理問題?

阿列克謝耶維奇:真相是被分散的,作為寫作者和採訪者,我有我自己的角度,同時我會盡可能貼近、復原被採訪者,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從不同的方面、不同的方向去尋找真相,正是從它們的交叉當中,產生出時代的特點和生活其中的人的形象。

我曾經接過一個電話,對方問我為什麼在書中給她取了一個化名。我沒有用她的真名,是擔心給她帶去麻煩。但是她希望署她的真名,她希望自己所經歷的一切被人知曉。也有人一開始同意公開他的講述,后來出於現實考慮而拒絕,我會尊重對方的意見。

記者:你的寫作涵蓋了那片土地20世紀以來幾乎所有的重大事件,但這一切又只是你作品中的遠景:在你寫戰爭的書裡,看不到戰役,但會看到當女兵經過時,戰士不自覺地挺直腰杆。你為何如此執著於對人性細微處的體察與表現,就像一位人性的外科醫生?

阿列克謝耶維奇:一方面,這是我看問題的角度,一個人可以包含一切,大事可以通過小事、通過一個人的事來講﹔一方面,我認為相較於具體事件,人的心靈史更為持久。隨著歲月的流逝,有些會強化,有些會減弱,強化出來的是隱秘的人性,人性能夠擊敗非人性,僅因為是人性。我感興趣的是人類孤獨的靈魂都發生著什麼,在我看來,世界正是由此而改變。

(責編:湯詩瑤、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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