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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需要真問題,真情感,真認知

李浩
2018年08月16日08:39 |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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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文學需要真問題,真情感,真認知

應當說,第七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的五部獲獎作品,基本上代表了2014年至2017年華語中篇小說創作的高度,基本上反映了近年來中篇小說的創作實績和藝術前行的可能。之所以屢屢使用“基本”這個詞,是因為有部分作家的作品未曾參評,有一些獲過獎的作家未申報,其中應有優秀作品未進入到視野中。它們均有較為強烈的個人面目,而且體現了很不相同的藝術向度——這,也是評委們所看重的。希望文學能夠從不同側面、不同角度豐富認知,映照生活和生活的可能。

五部獲獎之作:各美其美,各有重量

我先從個人的角度,來談一下我對五部中篇小說獲獎作品的認知。

尹學芸的《李海叔叔》沉郁、厚重、飽滿而又內斂,既有獨特性又具典型性,是生活之書也是生命之書和經驗之書,它像一些極為優秀的小說那樣,“取自於作者的肋骨”,能感受到其中血液的涌和淌,時時出現刺痛感。兩個偶然聯系在一起的人物,兩個互為遠方的家庭,兩種有距離的打量——我們可看到其中的真摯、疼痛、想象、誤解、隱瞞和體諒,它們如此不可分地相互纏繞著……情感很東方很中國,又不乏普遍的啟示。“作家應當是人類的神經末梢”,尹學芸的《李海叔叔》就有那種神經末梢感,許多貌似不經意的細節中其實都有渦流,它讓你把自我、經驗和細微的感受都投入進去,然而依然有未盡之意。

評委將手中的一票投給阿來的《蘑菇圈》絕非是出於“致敬”,恰恰相反,對他的評判標准更為苛刻。《蘑菇圈》充滿著追問、審視和反思,有著近乎長篇的厚度,然而它卻又有一個良好的、曲幽的故事,讓我們可以“看見”行進的人和事,那種舉重若輕的能力讓人嘆服。它有著相對寬闊的時間跨度,從革命時代到經濟時代,“蘑菇圈”成為在數十年時間中的一個象征性圍繞,意深旨遠。

小白的《包圍》則充滿著輕逸和游戲性,步步樓台,設計精心,極為燒腦。上個世紀,日本侵華時期。一名偽政權的特務被殺,日本憲兵包圍了整座大樓,從而讓《包圍》有了“密室故事”的要素,有了懸念和謎題,有了草蛇灰線和層層剝開——另一層的吸引力在於,小說還設計了一個“鴛鴦蝴蝶派”小說家的“小說章節”,它與母文本構成互補也構成延宕的反向,並提供著人性認知和家國認知,但相對而言我更看重它在藝術設計上的精致和用心。

石一楓的《世間已無陳金芳》更具現實感。為了這種“現實性”的凸顯,石一楓甚至讓“我”參與到故事之中,讓“我”成為命運參與者和敘述者。陳金芳,既是個體又是眾人,她的經歷和命運應當是復數的,而她身上所帶有的價值、疼痛、感受和追問也是復數的。轉學至大城市,陳金芳攜帶幻想和夢而來,然而種種力量一次次地撕裂著她的幻想和夢,她經歷委屈、妥協、掠取和一次次的被“打碎”,漸漸拼貼出另一種樣子,再另外的一種樣子。因為經歷和命運的“復數”,《世間已無陳金芳》是新的也是舊的。我說的舊是共同命運的舊,是共性成分。陳金芳,或許這個名字可在世間消失,但她所攜帶的那種共性、復數,卻依然在場。這樣具有現實感的小說針對於真問題,真情感,真認知,而不是遵循什麼“小說成功學配方”來完成的。小說語言特點分明,京味(或者說王朔式的大院氣息)十足,充滿著反諷、調侃和自嘲,甚至帶有些許的痞氣,貌似不投入情感——但恰因如此,我們對陳金芳的體諒、悲憫和復雜情緒得以更有效地投射進去。

石一楓直面現實,肖江虹則感懷於消逝,他的《儺面》將觸角伸向漸漸消逝中的舊有文化,試圖從中捕捉到貯含的、內在的、可貴的光。儺戲只是寓言化的代指,和《百鳥朝鳳》中的嗩吶一樣象征著“被遺忘、被忽略的傳統藝術”——所以《儺面》並不止於民俗民風的拓摹,它有更深宏之意。林語堂先生曾提到小說的某一功能,是“對習焉不察的日常的警告”,肖江虹的《儺面》就包含了這種警告。然而他的警告是柔和而溫暖的,並不刻意露出尖銳和寒光。它在挽留我們匆忙的腳步,用故事的方式讓我們回望那些漸漸遠去的藝術中所有的“偉大的想象力和誠摯的包容心”。

在我的理解中,作為中國文學最高獎之一的魯迅文學獎,應當獎掖在規定時間段內思想性與藝術性相統一的優秀作品,應當獎掖為思想和藝術的前行做出獨特提供的優秀作品,應當獎掖種種不同探索與發現。五部獲獎小說,可以說代表著近年來華語中篇小說的五種向度,各美其美,各有重量。

迷人的遺珠

每一項文藝的評獎,都不可避免地會有“遺珠之憾”,因為名額的限制,因為題材類型和個人趣味……我所談及的遺珠,一定具有很強的個人趣味,甚至偏見。

東君的《空山》是我極為喜歡的一篇小說,藝術精良,敘事老到,有濃郁而讓人沉迷的“江南氣息”,包含著東方文化的特有因子而又不乏現代性。劉建東的《閱讀與欣賞》,結構之均衡、波瀾之起伏、情感之充沛豐盈、設計之精心都極為難得,而對人性的洞幽探微也讓我嘆服。西元的《死亡重奏》頗有凌厲而不乏天才的設計,是一種多聲部的交響。李鳳群的《良霞》、陳集益的《馴牛記》、計文君的《化城》、南飛雁的《天蠍》以及凡一平的《非常審問》、路內的《慈悲》,徐貴祥的《鮮花嶺上鮮花開》……都給我留有深刻的印象。我還喜歡馬金蓮的《白衣秀士》,喜歡它的故事設計和內在的情感,它讓人疼痛。朱文穎《春風沉醉的夜晚》、文珍《開端與終結》、張悅然《大喬小喬》、孫頻《萬獸之夜》——當下,女性,日常生活,經驗,她們所提供的既多彩,又間有銳利之處。

小說創作中的六大問題

忝列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評委,讓我較為集中、認真地閱讀了近年來刊發的中篇小說,讓我看到了它的發展和前行,同時也讓我更清晰地認識到我們創作上的諸多不足。一是,思想力問題一直是困擾我們小說質地的大問題,許多的小說不過是在言說被哲學、社會學証實或証偽了一千遍的“道理”,它不引發思考。二是,慣性寫作依然是大多數寫作者的選擇,太多的似曾相識感,應當引起作家們的反思。三是,狹窄化的“現實主義”舍棄了現實問題的針對而滿足於現實生活的泥沼,太多的“室內劇”,太多的無病之吟。四是,小說的完成度普遍不夠,作家們的耐心、精心不夠。有許多作品其實有一個非常良好的母題,有一個讓人陌生的進入方式,可虎頭蛇尾或中段塌陷,真是痛惜。五是,想象力問題——具有想象力的小說,能夠“拔地而起”的小說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幾乎絕無,它是多重要的小說質地啊!可我看不到誰在有意地強化它。六是,藝術感闕如——小說,應當是藝術,首先是藝術,可諸多的文字真是味同嚼蠟,體現不出漢語之美。

作為一個小說寫作者,這些問題是普遍的,也針對於我,我也時時感覺羞愧。

(李浩,小說家,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得主,第七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組評委。)

(責編:鄒菁、吳亞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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