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的《道士下山》无疑是这个暑期档最受期待的电影之一。截至6日，累计票房达2.6亿元的成绩也没有辜负这份期待。

　　《道士下山》距离陈凯歌的上一部电影《搜索》，已经过去3年。对于今天的中国电影市场来说，这位被观众视作哲学家式的导演，也已经不再年轻。《道士下山》上映之前，谁也无法预测他这一次的归来是否能成就一次凯旋。

　　“思想要掰开了、揉碎了化在电影的故事里”

　　记者：《道士下山》中主人公何安下的困惑也是您自己的感受吗？

　　陈凯歌：当年拍《霸王别姬》的时候我说，张国荣的角色就是我自己，但是对于何安下，我觉得我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我已经比较成熟，和何安下完全未立人世的状况不太一样。何安下是以极其真挚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世界的，这很重要，就是不管遇到什么挫折，他的赤子之心都从未改变。比如他两个师傅死后的两次复仇，你可以从中看到他把自己一度否定掉的人生态度又拿了回来，他选择了一种更加入世的态度。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我还真没这种经验。

　　电影之所以难，我认为就在于思想无法在电影中独立存在，只能掰开了、揉碎了化在电影的故事里。如果说电影有一点营养，也要把故事吃下去然后吸收，不能单独提出来。所以我没觉得我在有所判断或者引导。我只是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可能要按“世间法”来处理很多事情，你完全抱着一种出世的态度，在这个世界中是没法生存的。

　　记者：您曾说想通过这部电影表达人活一世要活得体面，“体面”指的是什么？

　　陈凯歌：我觉得体面就是自己对自己有要求。《道士下山》中的一些人物就对自己有要求，其中有个人物，是个曾经放弃生命的人，但他最后却重新回到舞台上，让大家看到他的本事，他就是对自己有要求的人。因此，我觉得这个电影的正面力量是从这里头来的。我觉得一个完全写实的电影最终要创造出来的是一个无形的东西，好电影的最终指向都是一个说不出来的东西。电影中打动你的东西你说得出来吗？不一定说得出来。

　　“电影应作为一个有标准的产品存在”

　　记者：武侠电影为什么在过去一段时间表现并不太好？

　　陈凯歌：武侠电影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但我并不认为是观众对武侠电影或动作电影失去了兴趣，只是武侠电影在形式上越来越老套，没有什么创新和发展。所以对我而言，拍《道士下山》最高兴的事情之一就是，在动作上有很多新的创意出来。我的体会是，武侠电影要设法把动作、文戏和视觉效果结合起来。

　　记者：您如何看待电影工业和电影艺术的关系？

　　陈凯歌：其实我是心仪于艺术的，但是不解决工业问题就看不到艺术的可能，所以必须先解决了基础的问题再去往前看。

　　工业的意思就是电影是作为一个有标准的产品存在的，连它的故事都是工业的，它不是个人情感的抒发，不是说我写一篇散文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它是有标准的。另外，在技术上也是有标准的，技术的品质其实特别重要。我们的摄影、视觉效果到底是什么样的，这是一个基础竞争力，如果你连这个都没有，别的还谈什么呢？把工业的标准都规定好之后，我们才能踮起脚尖往前看，才有艺术的可能性。工业是决定一个电影的品质的，这不仅是艺术的品质，也是技术的品质。

　　“什么时代就该做什么时代的事情，千万不要自我封闭”

　　记者：在今天的市场环境中，您在创作中如何做到表达诉求和市场需求的平衡？

　　陈凯歌：我觉得什么时代就该做什么时代的事情，千万不要自我封闭。佛教用语就是“大开方便之门”，你要跟众生、民众、观众结合，不能自我封闭，说我曾处庙堂所以今天难为江湖，这是不行的。

　　过去说第五代导演以艺术电影见长，并获得了很高的国际声誉，但这是否意味着你永远就在这个圈子里？你有没有机会打开另外一扇门？只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打开另外一扇门的目的不是为了利益。这个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所依赖和生存的那个环境已经被彻底改变了，你有没有勇气去接受新挑战、适应新环境，去做一件过去没有做过的事情？其实当你做一件你过去没做过的事情的时候，并不意味着你改变了，你仍然可以想方设法地去保留你想要保留的那点东西。

　　记者：面对近几年电影市场的变化，您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陈凯歌：大家都处在一个转型、变革或者说是转折的阶段，市场上出现了很多新的东西，但其实我从来没有真的批评过什么。我觉得先不要看不惯，先要采取一个开放的态度，然后慢慢再来变。创作者本身也都会慢慢吸收新的经验，吸取必要的教训，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因为当市场以这么大规模出现的时候，难免什么情况都有。当然，有的人就是冲钱来的，那也是一个选择。问题在于，中国电影最根本的问题是可持续的问题，像所有其他行业一样，是否可持续，我们的优势在哪里，这些是整个行业包括主管部门都应该自问的问题。

　　我觉得对时代潮流应当是有追随也有保留的。不追随不行，不保留也不行，所以还得拿自己的眼光去看，就像下山后的何安下一样，不能完全地出世，也不能完全入世，是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的。

　　《 人民日报 》（ 2015年07月07日 1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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