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冬升:"漂"是许多年轻人的状态和心态 但梦想终会发光
图为电影《我是路人甲》海报,左一为导演尔冬升。 |
香港导演尔冬升花了3年时间,访问了300多位漂在浙江横店的群众演员,又花费125个工作日,终于拍成一部完全没有明星主演的电影——《我是路人甲》。6月中旬,该片作为第十八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影片首次与观众见面,7月3日起在全国院线上映。
《我是路人甲》仿佛电影人写给中国电影的一封“告白书”。它让处于电影工业底端、不被重视的群众演员成了主角,让他们以自己本来的名字、本来的面貌讲述当下青年人共有的辛酸与梦想。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尔冬升接受了本报专访。他说,电影是他的人生,《我是路人甲》是他对电影的“不忘初心”。
“漂”是当下许多中国人的心态
记者:《我是路人甲》是你第一部完全内地题材的影片,为什么会选择“横漂”这个特殊的群体?
尔冬升:我自己曾有过一段不接地气的时期,几年前拍《枪王之王》《大魔术师》,过程很享受,成绩也尚可,但它们并不是我最想拍的写实题材。透过新闻,我了解到最近几年每逢春节全中国都有一轮二十几亿人次的大迁徙,那种千里奔袭、回乡过年的信念是香港人不能体会的。我也曾看过一部关于“北漂”的纪录片,大量年轻人聚集在北京中关村北部,每天乘坐数小时的轻轨在工作地和居住地之间往返。在北京乘坐地铁,我发现身边的年轻人大多表情茫然、充满疲惫,这种气氛甚至超过了香港和东京。从乡村“漂”到城市,从小城市“漂”到“北上广”,“漂”是许多年轻人的状态和心态。
最初,我想做一部像电视剧《打工妹》一样的电影,也曾去广东的工厂调研。但生产线上的年轻人压力很大,生活枯燥。我看到许多社会问题,但找不到令人振奋的题材。直到接触到横店的群众演员,被他们完全感动。
记者:电影为“横漂”做了横断面式的展示,小到工种、薪酬,大到职业发展、情感生活、人生理想都有关涉。在他们身上,既有青年人普遍的脆弱、理想化和坚持,也有“横漂”作为非职业演员所独有的困惑、辛酸与拼搏。
尔冬升:在横店仅注册的“横漂”就有1.4万人,他们有自己的四季时令。春节一过,很多十几岁的年轻人带着演员梦来到横店,第一次面对社会、第一次遭受挫折、第一次懂得人生的残酷。夏天最高温40度,他们穿着厚厚的盔甲,在远远的镜头里打打杀杀;秋天天气凉了,摄制组也多了,他们的春天也来了;到了春节,他们又要面临是否坚持下去的选择,周而复始。曾有两个男孩一见到我就哭了,他们告诉我,从来没有导演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这是一部非常规的电影,真实和虚构融合在一起。我们采访了300名“横漂”,积累了100万字的素材,面试了1000多名横漂,最终20个来自全国各地、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横漂”和他们的故事浮出水面。剧本是我和“横漂”共同完成的,在电影里他们说的是自己的话,演的是自己的人生。包括片中很多“心灵鸡汤”和名人名言,都是他们用来鼓励自己的话。
记者:对于现实的残酷,影片表达的克制,除了沈凯的命运颇具戏剧性之外,每个人都有一个光明的结局。这种哀而不伤的基调与你之前的《新不了情》一脉相承。但是,并非每一个梦想都切合实际,《我是路人甲》会不会造成新的“白日梦”?
尔冬升:我在香港看美国好莱坞电影长大,其实好莱坞除了商业大片,还有一些文艺小品讲求人性关怀、爱的传播,十分精彩。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我们的电影在过去讲恨的多,我觉得现在需要多讲一些爱。你提到的这个问题,我也担心过。所以这是一个由三部片子组成的“横漂系列”:剧情片《我是路人甲》、纪录片和短片。纪录片是电影背后的故事,短片里呈现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我们把真相呈现给大家,观众在影片里看到需要的信息,自己做出选择。相信10年以后、20年以后,人们再来看这个系列,还是有价值的。
感动与启发是电影恒定的价值
记者:你曾说《我是路人甲》是你的“感性之作”,是否考虑过这种题材的市场风险?
尔冬升:我对这部电影的感情很复杂,它就是我的生活,我感谢这些“横漂”让我在电影里重新年轻。我说“感性之作”,并不是完全无视市场,写剧本用心、判断用脑,这是一个感性加理性的过程。这部电影很奢侈,可能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再做,所以只能自己投资。我写过一句台词,“我最多怨自己运气不好,从来没有怀疑自己的才华。”人的一生很长,失败与成功都不过是漫长人生间或闪现的火花,大部分的恐惧都是自己想象的。况且,我并不认为电影的全部意义就是票房。面对公众,电影总有责任在里面。唯有让观众有触动、有启发,才是电影不变的价值。
记者:所以,在你以往的创作中常把镜头对准社会弱势群体、社会问题。比如,《癫佬正传》里的精神病患者,《早熟》里的早恋问题,《旺角黑夜》里沦落风尘的新移民,《门徒》里的毒品问题。
尔冬升:我小时候住在九龙城,有平民生活经验,喜欢老建筑、老社区,心里有那种情结。如果不做电影,我更愿意做一名记者,很享受做社会调查、搜集资料、研究问题的过程。一个人如果只关注自己,就会变成井底之蛙,电影让我过了不同的人生。创作《我是路人甲》让我看到国家正在发展中,还不可能让每个人都享有同样的机会,对这些年轻的“横漂”来说,贫穷不是原罪,追求梦想也不是错,我们应该为他们建立上升的渠道。但是,电影只能提出问题,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记者:从去年陈可辛的《亲爱的》、徐克的《智取威虎山》,再到这部《我是路人甲》,香港导演的内地题材影片越来越接地气。你在创作中怎样弥合两地的文化与现实差异?
尔冬升:我是碰巧遇到这个题材,有了灵感。以前香港导演创作历史片,有很多雷人对白,观众不认可,现在很多人在尝试和调整。市场很现实,要进入内地就要了解历史背景、现实环境,创作者自己首先要接地气。而真善美、人性的部分是没有地域差异的。回想香港艺术片最繁荣的时代也是市场最蓬勃的时候,越是歌舞升平的时代,越需要听到弱势群体的声音。现在内地电影市场恰恰需要一种多样化的平衡。
《 人民日报 》( 2015年07月09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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