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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北京大学燕南园57号冯友兰故居:风雨三松堂

刘  奎
2015年07月13日08:31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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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大学燕南园57号,是冯友兰先生的故居,又名“三松堂”。

  第一次见识“三松堂”,尚在中学期间。那是在南方的一个小书店,其中一个书架摆着《三松堂全集》,几乎占满了整个书架,仅《三松堂自序》便是厚厚一大本,让我惊叹不已。后来才知道,这也是一种著述体例,历代文人学者常通过自传、自序或年谱、学术行状等形式,自述身世,既明学术源流,也达知人论世之效。远的不说,顾颉刚的《古史辨自序》便是近代的名篇。

  因有这点记忆,进入燕园后,我便每每喜欢借道燕南园,想往三松堂一探究竟。三松堂位于燕南园东北角,是栋中西合璧的小洋楼。内部是现代化设施,外观又借鉴了四合院的传统风格。楼房呈L形,另一面由院墙补齐,形成了一个独门小院。小院整体呈青灰色,掩映在杂花苍松间,看起来十分静谧安详。

  “三松堂”之名,来源于院内的三棵松树。冯友兰先生在《三松堂自序》的《自序》中写道:“‘三松堂’者,北京大学燕南园之一眷属宿舍也,余家寓此凡三十年矣。十年动乱殆将逐出,幸而得免。亭中有三松,抚而盘桓,较渊明犹多其二焉。”可见“三松”不仅是院中一景,冯先生将其与陶渊明作比,也可见其心性与寄托,正如他女儿宗璞先生所说:“寄意深远,可以揣摩。”

  “三松”更是历史的见证者。冯友兰搬入燕园,始于1952年的全国院系调整。清华大学哲学系并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北京大学与燕京大学合并,校址迁入燕园。冯先生随清华哲学系一道迁入北大,入住燕南园。对于院系调整,冯先生是较为支持的。这可能有个人原因,此前因政治思想问题,冯友兰在清华大学1952年的评级中,仅被评为七级,这难免让冯先生较为失意,而院系调整,在冯先生看来无疑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也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大多数知识分子的心态,新中国初期的新气象,让不少知识分子自觉地开始自我改造,以“迎头赶上”。

  不过,冯友兰最初住的并不是燕南园57号,而是54号。说起54号,也让人神往,新中国成立前这是史学家洪业的住所,洪先生自燕南园落成后不久便居于此,是这里的第一批住客,直到四十年代末去哈佛大学执教为止。冯友兰在这里住了将近五年的时间,1957年才迁入57号楼。原住57号的是北大党委书记江隆基,据说他见54号狭窄,便以自己所住的57号与冯先生对换。可见当时尊师重教的氛围。

  燕南园里,冯友兰的生活不无波澜。抗战时期,他因不满于做一个“照着说”的哲学史家,而要做一个“接着说”的哲学家,先后撰写了《新理学》《新事论》和《新世训》,又称“贞元三书”。取《易经》“贞下起元”之意。后又撰《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合称“贞元六书”,较为完善地阐述了他“新理学”的思想体系。但他的“新理学”甫一提出,便作为“唯心主义”而遭到了四十年代左翼知识分子的学术批判。新中国初期冯友兰便向毛泽东写信表态,决心改造思想,学习马克思主义,准备重写中国哲学史,对此毛泽东在回信中也予以肯定。虽然此后学界对他的“新理学”思想体系的批评似乎更偏重政治层面,即便如此,他在自我批判的同时,还是试图从学理上加以辨析。

  “文革”期间,燕南园不再平静。1966年夏,一队红卫兵一路喊着“打倒冯友兰”的口号,径直来到三松堂,将房屋查封,并在门外贴了告示,宣布他的罪状;具体制裁方式是扣发工资,每人每月只发十二元生活费。不过,房子虽然被封,冯友兰一家还可暂时居住,这或许就是《三松堂自序》的《自序》中,那句“十年动乱殆将逐出,幸而得免”的写照吧。虽幸而得免,但还是有五户人家搬来居住。按冯先生的说法,这些人有的是按正常手续搬进来的,有的则是用“革命”手段搬进来的。有的住户来的时候便带着三轮车,自己动手“帮忙”腾房间,冯先生书房里的书,就像砖头一样被搬运过好几次。除了抄家外,冯先生还需不时地接受劳动改造和批斗,有时甚至要带病“出席”。

  在“文革”中历经荣辱沉浮的冯友兰,把最后的岁月,留给了《中国哲学史新编》。这是他后半生的愿望。新中国成立后,他便打算修订他的《中国哲学史》,后来他曾道出自己的苦衷:“这个修订本只出版了头两册之后,我又感到修订得连我自己也不满意。我又着手修订修订本,但是在它即将付印之前,我发现这个修订修订本又必须重新再写。”于是,他干脆重写。这是他生前的最后事业,据宗璞回忆,有一次冯先生在病榻上对她说:“我现在是事情没有做完,所以还要治病。等书写完了,再生病就不必治了。”1990年11月15日,《中国哲学史新编》最后一册清样校阅完毕,当月26日,冯先生便停止了呼吸。

  《中国哲学史新编》这部巨著,是冯友兰在经历上世纪五十到七十年代的历史曲折、吸收马克思主义之后,对中国哲学所做的系统阐释;较之此前的论著,该书立场有所调整,但问题意识还是一以贯之,都是源于“旧邦新命”的历史责任感,思考的是中华民族在历史转折中的变与常。正如学者陈来所指出的,“他要把中国哲学中有永久价值的东西阐发出来,作为民族文化新发展的营养,为中华民族复兴的‘新命’贡献自己的力量”。这部著作现在依旧为众多高校选定为哲学史教材,它除了以精当的选材和论述为后学提供知识外,也传承着“旧邦新命”的历史责任。

  燕南园有十七栋楼,每栋楼都有自己的故事。如58号楼住的是冯友兰的老朋友汤用彤先生,55号是著名经济学家陈岱孙先生,63号楼是史学家齐思和先生,还住过向达、周培源、王力、翦伯赞、朱光潜、魏建功等人,都是一代大师。著名教育家梅贻琦先生曾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从此种意义上,燕南园可以说是北京大学的精神所在。徜徉在这片地方,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苍劲的古木,还有过往大师的身影。而我每次从燕南园经过,总能看见57号楼的松树,无论风雨晴雪,它们依旧虬枝苍劲。让人想起孔子的那句话:“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信哉,斯言!


  《 人民日报 》( 2015年07月13日 24 版)

(责编:陈苑、许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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