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书法：梁永琳

　　在每年最寒冷的日子里，常与纷飞的雪花“共舞”的，是一年一度最密集的归家脚步——带着中国人特有的对年的情感，怀着对家的温暖思念。是为“暖家”。这是我们的生活，更是我们伴随生活的热忱与希望。

　　2015年12月10日起，中国诗歌网（www.zgshige.com）与人民网文化频道（culture.people.com.cn）以“暖家”为主题，发起主题诗歌征文活动。众多诗人和广大诗歌爱好者热情参与，用诗句记录下他们的生活与感悟。本期“暖家”诗歌专题选自此次征文活动。

　　

　　回故乡（外一首）

　　刘星元（山东）

　　再往前，就要看到柏油路

　　瘦成泥肠小道了。再往前

　　就要看到燕子们在头顶忙乱地

　　擦洗天空了。再往前

　　就要看到几朵率先炸开的桃花

　　等待其余的桃花盛开了

　　再往前，就要看到一只

　　子嗣繁盛的母鸡挺着胸

　　骄傲地穿过春天了。再往前

　　就要有个人喊我的乳名了

　　这个人年轻时，以父亲的名义

　　赐予我骨血和姓氏

　　让我背上了一生的感恩之债

　　多年之后，我坐落在

　　父亲心尖上微小且柔软的故乡呵

　　也坐落在了我的内心

　　老偏方

　　主药是月圆之夜褪落在院里的老月光

　　可以是元宵那晚的，也可以是七夕那晚的

　　当然，最好是中秋那晚的

　　月光要称出三两三，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

　　菊花一两，枣花五钱，五月采摘下的

　　把清香藏匿在花骨朵深处的槐花，四钱

　　春风一小把，秋霜两小勺

　　窗台下弹唱了多年的虫吟，三声

　　然后把它们和日子一起碾碎，搅拌

　　在小院屋顶的青瓦上

　　晾晒三十个祖父叼着烟袋讲故事的夜晚

　　最后收入奶奶最珍爱的那只晚清青花瓷瓶中

　　患病的时候，一次取用一钱六厘

　　用从院里的那眼老井里打上的甜水

　　从亥时熬至子时，然后小口品服

　　据那位教授我此方的老人讲

　　此药，主治思乡，亦治怀旧

　　

　　家门

　　二胡（安徽）

　　松树木板打制的门，严丝合缝。可再怎么关

　　也关不住满山的花香满河的水声

　　关不住一里之外，庄稼地里发酵的香气

　　关不住跟着父亲鞋底跑回家的几两泥巴

　　淡淡的木香味，与门前的水，灶膛的火，菜园的土

　　一起精打细算，把农历过得没有一丝破绽

　　开门迎春，关门过冬

　　吱呀一声，就夹住了前来打探的风声

　　母亲关门的声音，总让我安心

　　她轻轻地一推，一场鹅毛大雪

　　就被远远地推到天边，推到她百年之后

　　才把我从暖暖的被窝里冻醒

　　

　　暮晚

　　林莉（江西）

　　如果你来到恩江镇

　　如果你走近带篱笆小院的房子

　　此时，你将会看见

　　我的母亲正将一壶桂花米酒移到火炉上

　　而我的父亲恰好抱回一捆柴

　　码在屋檐下

　　铁壶和火苗的厮磨声

　　木柴、桂皮、糯米酒的气味

　　在暗下去的暮色中交叠

　　偶尔，他们俯身交谈

　　要张贴的年画、祭祀用的香烛

　　以及院子里一串黄羊的脚印

　　过了一会

　　他们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隔着窗子，如果你默默盯着他们

　　像盯着两块颜色渐深的糖

　　你就会知道

　　他们是如何挨得那么紧

　　仿佛被许多甜黏在了一起

　　如果你忍不住热泪盈眶

　　你应该知道

　　这银光闪闪的一瞬

　　究竟埋藏着什么

　　

　　好季节（外一首）

　　梁书正（湖南）

　　从地里长出来的

　　都是我们的亲人

　　从天空照耀下来的

　　都是恩情和荣光

　　从远处吹来的呵

　　是美好和喜悦——

　　春天是个好季节

　　我们在这里看流水、看花开

　　我们暖洋洋的

　　是被春天最先发现的人

　　幸福

　　朝阳露出笑脸的时候

　　闺女已穿好衣裳

　　来到床前，奶声奶气地

　　唤我起来

　　清水倒入，米粒被洗净

　　洁白、剔透，适用于

　　祈祷和感激

　　黄昏，坐在青绿的草坪

　　微风拂动岁月，光芒缓缓铺开……

　　人世之上呵，我所有的幸福都源于

　　有你们在我身边

　　有一缕炊烟

　　在天黑前唤我回家

　　

　　乡邻

　　虞千野（江苏）

　　那间屋子

　　住过童年玩伴

　　在门口，我们玩过八十年代

　　流行的康乐棋

　　我记得他眯一只眼

　　用棋杆瞄准棋子

　　一杆进洞后

　　母子反弹落入洞中

　　屋子换了主人

　　小伙伴已不知去向

　　新主人是个青年

　　狂烈地爱上一个姑娘

　　爱情没有得到亲人祝福

　　她仍为他生下胖宝宝

　　他一脚一脚蹬三轮

　　踩着生活和爱情磨碾的车辙

　　多年过去

　　屋子多次变换居民

　　故事不论出现怎样版本

　　每一个新主人都

　　小心承受属于他们的悲欢

　　刚才我经过它

　　里面透出黄色的光

　　在这个漆黑冬夜

　　像通上电源的取暖器

　　

　　回家过年

　　蓝珊（北京）

　　时间的奔马被谁勒住了缰绳

　　眺望你的白发

　　那些山峰般的眼睛

　　我像急流般

　　汹涌着思念

　　有一根线

　　将你的生命与我相连

　　被大红灯盏照亮的模糊的脸

　　在我的泪水里

　　被你的声音拥抱

　　回家过年

　　回家过年

　　幸福就是一碗饺子

　　和相看两不厌的眼神

　　妈妈

　　无论我走多远

　　我都知道

　　你是我的天

　　

　　等年（外二首）

　　心亦（安徽）

　　年 就在忙忙碌碌的手边

　　此时 最令父母惦记的

　　是北风用簌簌长鞭

　　驱赶过来的雪天

　　转眼间 一半的风雪

　　漂白了通往村庄的夜晚

　　而另一半呢 却停留在井边

　　菜园 和高高的草垛前

　　这是雪 在等雪呀

　　像小时候 在月光底下

　　等候自己嬉耍的伙伴

　　这是雪 在等年啊

　　是今夜不眠的灯火

　　在等 醒着的脚步

　　回家取暖

　　如果窗户大开 那怎么办

　　假如大门紧闭 那又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年

　　雪花就会化成水

　　挂在家乡久违的腮边

　　思

　　年关 迫在眉睫

　　远在异乡的脚步转过身去

　　擦肩而过的日子

　　不必一一想起

　　但年 却是乡愁擦不掉的胎记

　　思念 没有响声

　　母亲的笑容里

　　躲藏着被忽略的孤独与寒意

　　留守的牵挂 风平浪静

　　而睡不着的梦

　　却反复唠叨着归期

　　为什么总渴望在除夕前

　　下一场大雪 因为雪花的形状

　　是我们过年时与生俱来的念记

　　归

　　只有在回归途中

　　在漫长煎熬的疲倦里

　　一点一点掰碎时间

　　年：才显得那么沉重

　　急切 而又温暖

　　一根无形的丝线

　　始终拴在心尖

　　日日夜夜里 风风雨雨中

　　魂绕梦牵 仿佛心里装着的

　　是一块烧了一整年

　　被烧得通红的烙铁

　　热浪熏红了异乡陌生的夜晚

　　和黑夜里急色匆匆的脸

　　想说的话 聚拢成一堆

　　烧得很旺的木炭 他珍藏在怀里

　　一整年全靠它的热量 御寒

　　车窗外除了飞速闪过的景致

　　这腊月里 还一直暗响着

　　另外一些声音：原野上

　　河流 如血脉般伸展

　　在它的指引下 他

　　重又回到了最初

　　人们用年创造出句子

　　某些词语的含义 一直新鲜

　　一直挂念 一直未曾改变

　　祖宗们 在窸窸窣窣地低语

　　若有若无 如风吹过耳畔

　　天空 犹如一张硕大的圆形唱片

　　残月弓着背 像落在

　　上面的一枚透亮的逗点

　　是谁牵着年 在血管里行走

　　风声的里面：脚步声

　　陆陆续续 源源不断

　　是谁把年密封在了骨头的中间

　　那低沉的敲击声

　　始终在骨髓里循环

　　如粒粒飞舞的雪花

　　在农历的窗外 活灵活现

　　

　　年三十（外一首）

　　田斌（安徽）

　　年三十，这是一个多么富有磁性的日子

　　家这块大磁铁，把铁针似的游子

　　拉上铁轨的磁力线。归途中

　　火车的鸣叫声，喊出了我内心的急切

　　年三十，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动情的日子

　　家是港湾，让归来的心有了温馨的停靠

　　我放下行囊，对灶台前忙碌的母亲

　　唤一声：娘，我回来了

　　拿着我送的礼物，母亲眼含滚热的泪滴

　　年三十，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怀思的日子

　　忆念中，总有一些不能归来的亲人

　　饭桌上，我们为他们放一双筷子，一个碗

　　烧一堆纸，敬一炷香

　　脑海中仿佛看见爷爷、奶奶慈祥的笑容

　　闪着泪光，我许下了对人间天堂幸福的祈愿

　　回老家

　　每逢过节，都有点犯愁

　　回老家，要带多少东西

　　才能还清，七大姑八大姨的情

　　瞩望沿途的景物

　　有时竟不敢相信

　　一棵熟悉的草

　　一棵结满果实的树

　　都那么惹人怜爱

　　进村的狗叫

　　总是让人触景生情

　　那间熟悉的小屋

　　顿生的温暖像炊烟袅绕

　　穷亲戚们在等着你说话

　　外面的世界

　　你怎么说就怎么精彩

　　回老家，不是件轻松的事

　　那么多土鸡、土蛋、土特产

　　泥土一样的深情

　　你想装都装不下

　　

　　喊一声娘

　　唐以洪（四川）

　　我的假期只有六天

　　排队买票挤掉了一天

　　车轮子碾碎了两天

　　到山坡上拜访故人用去半天

　　原以为剩下的时间

　　可以陪母亲唠叨唠叨

　　可刚一张开嘴巴

　　时间就用完了

　　颤巍巍的母亲

　　扶住门框

　　只听到我喊了一声娘

　　

　　一场雪（外一首）

　　许岚（四川）

　　小白狗是一场雪

　　小花猫是一场雪

　　过年的大白猪也是一场雪

　　他们，像胥家坝留守的男女老少

　　马不停蹄的月

　　我是他们遥远的父亲，儿子，孙子，村庄

　　血液里仅存的雪种子

　　怕我像一本族谱，再次走失

　　他们，没等我反应过来

　　就像遛一条小白狗一样，遛着我

　　像抱一只小花猫一样，抱着我

　　像抬一条过年的大白猪一样，抬着我

　　分工，像一粒雪那么缜密

　　他们，把他们的命运，一生的爱和恨

　　像一场雪在我身上复述了一遍

　　他们知道

　　故乡的雪是真的回不来了

　　谁都不能袖手旁观

　　谁都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唯有一场雪

　　才能挟持我回家

　　一把斧头

　　一把斧头。待父亲把我修正得差不多了

　　斧头就退休了

　　一把斧头。把父亲砍得差不多了

　　父亲就生锈了

　　一把斧头。本来想和父亲一起走的

　　被父亲在半路上砍了回来

　　一把斧头。把父亲送上山那天

　　自己把自己砍缺了，像父亲的墓志铭

　　一把斧头。一直躺在父亲的斧头箱里

　　纹丝不动。像和父亲一起，睡在一只抽屉里

　　一把斧头。就这样一直安详地睡着

　　时不时，也会跳起来修理我一回

　　

　　亲亲祖国

　　黑雪（山西）

　　当我在心底喊出，我爱你

　　他们是我白发苍苍的爹娘

　　生死患难的妻子，桃花般娇嫩的女儿

　　我的几亩薄田，粗布鞋上的泥巴

　　青草丛里的羊粪蛋子

　　山坳里的夕阳，河流，炊烟，狗吠……

　　——我的，血脉里的亲亲村庄

　　当我在心底喊出，我爱你

　　他们是我挑灯看剑的诗人

　　汨罗江边的忧愤，南湖红船的乾坤

　　传奇千年的敦煌、陶瓷，丝绸，指南针，火药……

　　新世纪路上的神舟飞天，嫦娥绕月，蛟龙潜海，

　　一带一路

　　身后宁静的土地，沸腾的海水，和平的岛屿……

　　——我的，血脉里的亲亲祖国

　　《 人民日报 》（ 2016年01月13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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