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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才辛冠洁,抗日烽火中走出的文史大家

2019年09月23日15:54 | 来源:人民网-环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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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3日,辛冠洁在北京家中接受采访(侯新颖/摄)

虚岁98的辛冠洁依然精神矍铄。虽然他说自己的记性不如从前,但唱起抗战时期的歌《梅娘曲》来,还是一字不差:“哥哥,你别忘了我呀,我是你亲爱的梅娘……”这首著名歌曲创作于1935年,由田汉填词、聂耳作曲,讲述了南洋爱国华侨回国参加救亡图存斗争的动人故事。

从烽火硝烟中一路走来,亲眼见证积贫积弱的中国如何一步步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辛冠洁既是历史的参与者,也是推动者。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庆典的前夕,他在家中接受了《环球人物》记者的专访,回顾自己从一腔热血的进步青年,到外交战线上的中国利益捍卫者,再到中国哲学和文化研究大家的世纪人生。

抗日根据地的新闻战士

辛冠洁出生在山东章丘一个富庶之家,15岁时就在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参加了革命。

“我家有位账房先生,他的儿子当时在北京大学读书,有段时间因为肺病休学在家,成了我的革命启蒙老师。”辛冠洁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道。在账房先生儿子的宣传和影响下,他读了不少进步书籍,接触到马克思主义思想,最后选择离开封建家庭,投身革命。

1938年,辛冠洁正式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几年后,他深陷山东“肃托”事件中,深受若干苦难,平反后由党组织荐入抗日军政大学(简称抗大)读书。“上抗大的学生都成了真正的战士,经常与日军交火打仗。特别是1943年,日军调集3万兵力对山东实行大扫荡,包围了我们山东分局的机关。我们边打边撤,最后日军将我们包围在一个山头上,用飞机投弹轰炸,很多同志牺牲了。等轰炸停止后,日军又冲上山来,跟我们展开肉搏战,极其血腥、残忍。”

在这次战斗中,辛冠洁的一条腿负伤,留下了残疾。但在采访中,他丝毫没有提到自己负伤的事,而是动情地回忆起自己的两位战友——从泰国和菲律宾回国参加抗战的华侨。

“当时,我们是一个三人小组,一起并肩战斗。撤退时,日本鬼子把我们逼到一个山头后面,我们被迫各自为战。由于敌众我寡无法克敌制胜,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他们都牺牲了。其中一位战友留给我一只烟斗,我几十年一直带在身边,每次看到它都很难过。”

战火的洗礼,亲眼目睹战友的牺牲,让辛冠洁更加坚定了抗击侵略者的意志。在抗大学习期满后,他被党组织分配到《大众日报》工作,成为一名新闻记者。

《大众日报》是山东省委机关报,创刊于1939年1月1日,是中国报业史上连续出版时间最长的党报,在抗日战争中发挥了宣传舆论和鼓舞引导作用。辛冠洁回忆:“那时,报社提出了‘群众写’‘写群众’的口号,大家经常在一起研究如何搞好报道,集思广益、交流经验。报道质量不断提升,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他还特意提及《大众日报》的另一个口号:“学文法,学逻辑,读四部(经、史、子、集),做杂家”,这对记者、编辑提高文化素质产生了积极的作用。

辛冠洁(本刊记者 侯欣颖/摄)

当时《大众日报》有8个版面,主要报道中国军队抗战和老百姓支援前线的事情。据辛冠洁回忆,解放战争中,沂蒙山区的家家户户都没有门板,因为全用来抬伤病员了。类似的故事,辛冠洁写了很多,比如一篇题为《赤石沟怎样组织了抗属生产》的报道,于1945年4月15日《大众日报》的头版刊发,在群众中引起了较大反响。文章描述了当地通过宣传“儿子出去抗战是为谁”,使抗日战士的家属提高了生产觉悟,最后连双目失明的大娘都主动帮忙搞生产、支援前线。不久后,辛冠洁又采写了一篇《张敬堂同志怎样组织群众开渠》的报道,讲述了从事敌后武装斗争的共产党干部张敬堂,如何给群众做工作、组织开渠、号召多打粮食支援抗战。辛冠洁在文章里用平实生动的语言写道:“上年‘扫荡’不是亏了这条沟?将来鬼子还要‘扫荡’,有这条沟躲躲闪闪的也便利。”

抗日战争期间,《大众日报》共牺牲了300余人。作为记者的辛冠洁,从没有离开过山东的抗日根据地。“那时大家的战斗口号就是救亡图存。日本侵略者在山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严格地说,那时我们没有阶级意识,主要是民族觉悟。因为大家都认识到,再不起来抗战,就真的要成亡国奴了。”

抗战结束后,辛冠洁又经历了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他在《大众日报》工作了11年,从记者、编辑一直做到总编辑。回想起那段烽火硝烟的岁月,辛冠洁感慨万千:“中国之所以能赢得抗日战争的胜利,主要依靠的是人民,这一点不能遗忘。作为一名老战士,我希望今天的年轻人能更多地了解过去,铭记历史、珍爱文化。”

一生痴迷是文物

上世纪50年代初,辛冠洁离开了新闻岗位,奉调越南,担任中共中央驻越南劳动党中央军政顾问团意识形态顾问。1954年回国后,他任职于国务院外事办公室,曾任中、苏、英、法、美五强首脑印度支那问题日内瓦会议的中国政府代表团顾问,世界和平运动大会特邀理事,中国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常务委员等职。

工作之余,辛冠洁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和收藏文物。上世纪50年代的北京,由西单向南到宣武门、和平门、琉璃厂、虎坊桥,由隆福寺向南到北新桥,到处都有古董铺。辛冠洁与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常去这些地方“发掘”。每隔一段时间,大家便相聚一堂,将各自新近购得的古董展示一番,相互品评,谓之“斗宝”。

“那时我的工资大部分都用来搞收藏了。”辛冠洁对《环球人物》记者笑道。有一次他的儿子发烧想吃梨,家里竟连买梨的钱都拿不出。辛冠洁的妻子张一萍曾经调侃:“人家的钱都是吃在肚里、穿在身上,我们家的钱却是挂在墙上。”

辛冠洁有许多收藏轶事。上世纪50年代中期的一个春节,荣宝斋为京城书画家、收藏家们举办了一次内部展销会,会上有明清书画数十件,其中明朝“四大才子”之一文徵明的一幅行书立轴吸引了辛冠洁。这幅立轴全幅30个字,书七言诗一首:“年来观道漫澄怀,常日焚香闭小斋。春到梧桐今几许,碧云如玉印空阶。”落款“徵明”二字。

辛冠洁一向喜欢文徵明的字,更喜欢此诗的哲理意境,于是当场付了定金,并挂了订单。按行内规矩,展览结束后即可付款取字。不料,之后到来的著名画家黄胄也看中了这幅立轴,当场盖上了自己的鉴赏藏章。黄胄走后,时任对外文委主任的著名学者张奚若也来到展销会上,同样看中了这幅立轴,等展览一结束就将之“抢先”拿回了家。

当辛冠洁带着钱兴冲冲去荣宝斋拿字时,得知心爱之物被他人捷足先登。他当然不肯放弃:“别说黄胄、奚老,就是天王老子来争,我也不会放手。”他叮嘱荣宝斋的朋友,3天之后务必把这幅字送到自己家里。果然,几天后,立轴还是被他收入囊中。

辛冠洁坦言,收藏是一件自私的事,因为收藏家总是对入眼之物有极强的占有欲,无论下多大功夫,必欲得之而后快,即使朋友之间亦不留情面。

正是因为如此痴迷,辛冠洁成了业内闻名的收藏大家。他的藏品从书画、碑帖、陶瓷、青铜器,到葫芦、石头、竹木牙雕等均有涉猎。其中他最喜欢的是古籍善本,收藏有数十万卷之多。

2003年,辛冠洁又做了一件令同道中人惊讶的事。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从嘉德拍卖会上竞得清代考古学家、收藏家陈介祺二百镜斋藏镜拓本两册,共182面铜镜的拓片,贯穿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元明等多个朝代。

得此拓片,辛冠洁大喜过望。当时已年过八旬的他,每日伏案逐字精心研究,并查阅大量资料。历时一年半,他完成了上、中、下三卷共24万字的《陈介祺藏镜研究》,为后人研究青铜器提供了丰富翔实的资料。

辛冠洁(本刊记者 侯欣颖/摄)

“传统文化要振兴而不是复古”

辛冠洁说自己的性格倔强而乐观,“认准的事不回头”。“文革”期间,他被关进监狱六年半,住在一间不过两平方米的单人牢房里,与外界隔绝,只有手边的一本《毛选》第四卷。他每天背诵这本《毛选》,几年下来能倒背如流。他还与监狱看守达成协议,每年“五一”和“十一”两天,全天放声高唱革命歌曲。靠着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辛冠洁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岁月。

“文革”结束后,辛冠洁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担任中国哲学史研究室主任。在这里,他充分施展了自己的传统文化功底,先后创办《中国哲学史丛书》《中国传统思想研究丛书》,主编《中国儒学百科全书》,参与主编《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中国哲学史部分、《明清实学思潮史》《中国哲学家评传》等书。此外,他还撰写了大量个人论著,包括《黄宗羲评传》《陈确评传》《列子评述》等,并在学术期刊、学术会议、主流媒体上发表了几十篇论文和杂文。其中发表于日本筑波大学“第八届退溪学国际学术会议”上的《论李退溪的心学思想》一文,获得了国际学术论文奖。

上世纪80年代,辛冠洁开始研究孔子和儒学,参与创办了中国孔子基金会、国际儒学联合会、中日韩实学联合会,创办并主编《中国哲学史研究》《孔子研究》两本学术季刊。

在辛冠洁看来,孔子并非哲学家,而是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对当时的社会发展有重要的促进作用。“他的仁爱思想、世俗化的伦理道德观,大一统思想,有教无类等理念,对于促进国家统一、维护社会和谐稳定和民族团结有重要意义。”

不过,对于近年来出现的“复古”潮流,辛冠洁不以为然。“对于传统文化,我们的态度应该是振兴,而不是倒退回去。在今天这个时代,人们还要行周朝的礼仪吗?我们要继承和发扬的是传统文化的精华,是其具有先进性的那一面,而那些早已落后于时代的、消极的东西,就要抛弃。正所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封建主义那一套压迫人民的思想,肯定是不能恢复的。”

新中国成立70年来,文化的发展离不开政治、经济领域的支撑,反过来又推动着社会的进步,彰显着一个国家软实力的水平。今天,中国的国际影响力不仅在于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底气,也在于不断“出海”的影视作品、网络文学、动漫游戏,更在于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学习汉语、研究中国文化、来中国旅游观光。让世界更多地听到中国声音、更深刻地了解这个文明古国,同时让中国更好地融入世界,是新一代文化人的使命。“中国文化离彻底振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们现在绝不能沾沾自喜。”辛冠洁说,“5000年的文明是我们自信的底气,但我们应该做出超越古人的文明成果才无愧于祖先。在这方面,中国依然任重道远。”(尹洁)

(责编:刘婧婷、岳弘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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