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来秋色浓
秋天往深处走,霜肯定来。霜来得轻巧,悄无声息。某一个早晨,瓦檐上闪烁着粉粉的光,那就是霜了。节令的抵达是时间发出的号令。霜由水汽凝结,万物染上或深或浅的白华,霜降正像时间的一场仪式。
霜,只有在晴天里才会生成。霜降霜降,其实,霜是生成的、是集结的,甚至是铺排的。说“降”,是人的心理作用,表明一种空阔、一种自然而然。天气确实更凉了,北方开始大面积冷起来,霜只是把大地和天空拓展得更为苍茫和澄澈而已。经了霜“打”的好多蔬菜和果实,变得甜起来脆起来,比如萝卜、白菜、红薯、柿子、枣儿等等。
霜在秋夜里喧哗得紧,数着丰收的故事,到早上,就在阳光的宁静中升腾自己。田里到处是白光流淌,稻草垛憨憨的。好多鸟雀混迹于鸡鸭鹅中间,一起收拾收割后漏下的谷粒,它们是一朵朵蹦跳的火焰,也是一簇簇迷离的浪花。等霜全部离开,一沟沟、一冲冲、一垄垄的田,都列着阵,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五彩缤纷,是山的姿态和行头,虽然有些芜杂,却因了霜的洗涤,显得更加明静。所有的颜色都酣畅到了极致。苦楝的果实和一茎茎的叶,把鹅黄全抖出来了。银杏到底老辣,举重若轻,一树金黄就是一树景观。山毛榉没有服输,褐的底色中生出星星点点。栗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写满了阳光的斑斑驳驳。鹅掌楸挺秀的身材棱是棱、角是角。皂角把果实撑得紫黑油亮,叶子和树干有浓浓的烟火色。至于枫树,烈焰飞奔,自有不凡的气势。再看柏和松,葱茏转深翠,更显高洁。不得不承认,时间的霜,是清醒,是砥砺,是温婉,也是旷达。
“霜降抢秋,不抢就丢。”虽说气候南北差别大,但农事在这个时节没有闲下来。农谚说得明白,“霜降见霜,谷米满仓”“霜降快打场,抓紧入库房”“红薯霜降下手收,豆到寒露没等头”,等等。湘中地区开始种油菜,等到阳春,油菜花炫目的金色会排山倒海,那些布谷的欢唱倒显得轻浅了;一些农家也在田里撒紫云英草籽,开春后,紫云英自成一景,细小的花骨朵笑成一堆,随风轻漾,猛不丁,一只只野蜂就跌进这紫色的湖泊里。
关于霜降,有两件事情,我记忆深刻。一是摘棉花。晴好的天气,母亲都要去摘棉花,我常常跟着。我家的棉花地在山顶,霜降时,棉花骨朵纷纷绽开,像举着的一个个半攥的拳头;棉杆像刀子削过一样,痩,但有劲道。母亲走进地里,一次次弯腰,用拇指食指轻轻探进骨朵里,再用力一捏,一扯,再一投,棉花就“啵”的一声,躺到了箩筐里。霜风虽不刺骨,但总是把母亲的脸吹出一道道沟纹。母亲用这些棉花,一部分卖了补贴家用,一部分用来给我们兄妹做棉鞋棉衣。如今老家生活殷实得很了,但母亲还是每年要种一块地的棉花,每年给城里的我寄一双棉鞋。她总说,好鞋子买得到,好棉鞋难得找,土办法做的棉鞋,一针一针紧出来的,穿得久,保(护)脚呢。这都是实话,而且,母亲的针线功夫,在方圆十几里数得上。几次回老家,看见母亲在村头采摘棉花,腰已经挺不起了。我立马跑过去,和母亲一道,把棉花运回家。还有一件事,就是父亲对田里下的功夫,总比别人下得久、下得多、下得深。霜降后,他把自家的所有责任田里都要筑一个池子用来沤肥;春耕时,把池子扒开,父亲会笑得特别舒畅。
“千树扫作一番黄”,霜降一过,大伙儿又各有各的忙碌,各奔各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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