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过年前有缘观尹力导演新作《没有过不去的年》，感动之余，从内心长叹一声：“久违了，如此有深度有力度有温度的为新时代城乡民生画像、立传、明德的现实主义佳作！”

是的，我们必须旗帜鲜明地大力倡导文艺表现英模人物、为功勋奖章获得者、为重大革命历史和现实题材、为改革开放和精准扶贫，这是为时代画像、立传、明德所必须；但文艺也不能忘怀描写平平凡凡的民生民情，这也是为时代画像、立传、明德的重要内容，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题中之义。别林斯基就认为，“要想忠实地描写一个社会，首先必须了解它的本质，它的特性”，必须研究两类生活，一类是“学究式的、书夲的”，另一类是“日常的、家庭的、习见的”。电影《没有过不去的年》，显然正是描写这后一类生活的。它把镜头聚焦于一位平平凡凡的年逾八旬老太太宋宝珍及其家人在过年前后十几天的生活遭际和心灵历程，讲述了一个既催人泪下又激人奋进的中国故事，真令我回味无穷，思之良久。

我想起了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辨析文艺作品对生活的审美表现有三个层次：一是“事之法天”，即效法“天”之原貌表现，旨在求真；二是“定之胜天”，即不仅表现了“天”之真，而且还要对这真进行审美褒贬评判，进而求善；三是“心之通天”，即在求真求善的基础上，将作家艺术家主体心灵对客体生活的独到思想、审美发现与“天”相通一体，最终求美，达到真善美的统一。以此观《没有过不去的年》，甚有所获。

这部电影审美表现的现实主义深度，正源于直面人生，“事之法天”，求真务实，细节取胜。它把作为审美对象的生活和人都当成整体来把握，兼容整合，不拔高虚饰，也不贬低丑化。无论是北京城市氛围还是洛杉机的海外生活，不论是黄山城里的还是徽州乡下的生活；也无论是大儿子作家王自亮的个性、人格、品貌、出轨，还是二儿子环保局副主任王自建的无奈、心术、堕落、悔过，抑或是大女儿大学教师王向黎和二女儿质检员王向薇的言谈举止，尤其是老太太宋宝珍的心路历程，都刻画得栩栩如生，真真切切，丝丝入扣。惟其如此，影片的真实性的深度迸发出强烈的对观众的“带入感”一一都能从银幕上或多或少地照见自己的身影和灵魂，从而产生出自省反思、培根铸魂的鉴赏效应。

这部电影审美表现的现实主义力度，也正源于抑恶扬善、“定之胜天”的道德评判。宋宝珍形象是全片的精神引领者。她作为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性，蕴含着丰厚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营养。她含辛茹苦地把二子二女养育成人，厚德包容，循循善诱。在外，她是一名好教师；在家，她是一位好母亲。她用一台用胶带补了又补的已成文物的老风琴教会一批又一批学生识简谱唱新歌；她返乡给孙辈们带的礼物是“何事居穷道不穷，乱时还与静时问。家山虽在干戈地，弟子常修礼乐风”的传家宝；而她自己高龄坐高铁，却只买二等座，只喝自备旧保温杯里的水，只吃方便面。这是多么可亲可敬的一位老人啊！至老家“家宴”一场戏，老人卖老屋分财产，起越血缘关系决定亲生二子二女各20万，余下50万给学生兼干儿子的佟元能治癌症、治腿伤！因为几十年来佟元能夫妇一直视她如慈母，在这里，超越了血缘关系的慈孝人道，感天动地！影片对佟元能夫妇的描绘，着墨不多，但笔笔见彩。忠厚、诚信、仁爱、尊老、重情、无私……跃然银幕。影片对贯穿全剧的核心人物王自亮形象塑造，摒弃了过去常制约创作的二元对立、非此即彼、好走极端、不好就坏的单向思维，而代之以全面把握、兼容整合、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的辩证和谐思维，采用许多鲜活的细节，既褒扬了他正直的人格尊严和长子的责任心，又贬斥了他的感情出轨和道德失范。而且，剧中的其它人物，不论自身在道德和情感上有这样那样的瑕疵，最终在新时代改革开放大潮的洗滌和健金人性的感召下，都向着真善美的精神高峰挺进。

这部电影审美表现的现实主义温度正源于天人合一，“心之相通”，以文化人，以艺养心。它与批判现实主义相通又相异。勿庸否认，影片确有对在市场经济大潮和物欲主义冲击下，那种理想丧失、精神滑坡现象的深刻批判，但批判的同时，又注入了艺术家对剧中的生活和人物充满善意和理解的温情一一促其向真向善向美的温度。国内的生活和人物如此，即便是王自亮之妻李思杰携二女远在美国洛杉矶读书求职的生活，也表现得褒贬适度，这也是一种有温度的现实主义吧。

过年前后，欣赏电影《没有过不去的年》，实在是一次久违了的没有过的审美享受。

（作者系中国文联原副主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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