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家讀《改變,從心做起》有感:溫和而不失力道
一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要認識一個人,走進他的內心,文字是最好的途徑。我與陳廣勝先生並無世俗間的深交,但閱讀了《改變,從心做起》之后,我已將廣勝兄視為知交好友。以文會友,見字如晤。因文字而生的心靈共鳴,是人世間最美好的邂逅,它干淨、純粹、智性、良善,思考也無需說明,就像夢中的一個秘密的親切的影子,清晰,平和,立體,神秘,並雋永無限。
這樣的閱讀體驗,我曾多次榮幸地在博爾赫斯、加西亞·馬爾克斯、卡夫卡或者加繆的文本中獲得。無疑,“心”是備受歷代哲人所矚目的命題,其內容之博大,系統之龐雜,流派之眾多,著作之卷帙浩繁,伴隨著文明的進程,暗中構成了與物質生活、具象社會若即若離的存在。這對“心思”有重大的影響,並引發了許多始料未及的連鎖反應。
“心思”領著我思考,《改變》觸及了一些問題的核心和實質,它並不神秘,或並不故作神秘,淺顯易懂的行文沒有絲毫閱讀障礙,但冰山一角的背后是歲月崢嶸,世態炎涼。這層意義上,我甚或願意將其與《惡之花》相比較,以光和影,以正面和反面,以智慧的中和涯——以這樣的方式——因為我們需要正視的,並不僅是方法或態度的本身。
二
在《惡之花》的卷首,激烈的文字如容顏慘白的刀鋒,劃破歷史的肌膚,人性的創口,至今痛徹心扉:
謬誤、罪孽、吝嗇、愚昧,
佔據著人的精神,
折磨人的肉體,
就好像乞丐喂養他們的虱子,
我們喂養著我們可愛的痛悔。
距離這首詩首度發表,已過去160年。泛濫的物質讓我們這個時代的欲望顯得豐腴而尖銳,平淡而喧囂。“謬誤、罪孽、吝嗇、愚昧”,波德萊爾為“兄弟和同類”批下的鮮血淋淋的考語,伴隨著文明的膨脹,正加速在我們周圍生長,夜以繼日,無時休憩。也許是太多的風景遮擋了遠方,也許是太沉重的生活令時間輕浮,甚至我們都來不及去痛悔,便已流放到了逼仄的光陰的背面。
看青春苦酒,似他園暮色。一個時代有些頭重腳輕的沖刺,如落花翻飛,迷離扑朔。波德萊爾的良知事先作出了疼痛的預警,陳廣勝先生的智慧,則在“身在此山中”時,為當下開出了一劑溫和而不失周濟的藥方。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便是“實實在在的意義”。
三
陳廣勝先生在創作技術上極具時代特性的方式,令我感受深刻。
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迪亞諾在獲獎演說上不無遺憾但也滿懷期待地指出:從那(19世紀)以后,時間已經開始加速向前,這也解釋了為何舊時代的文學家們能夠建立起那種類似天主教堂一樣宏偉壯麗的文學大廈,而如今的作家隻能有一些分散的、碎片化的作品問世……我也很好奇下一代人,也就是和互聯網、移動電話、伊妹兒和推特共同誕生並成長的一代,會怎樣利用文學來表達他們對當今世界的體會?
《改變》是一本由三十篇不足兩千字的博文構成的作品,因為作家的有意識,碎片化的斷章最終得以構成一幅周備的圖畫,星月宏偉,春風釋懷。一篇和一本各自的完整性,分別走向了一個終點:這是庖丁解牛的說明,而非盲人摸象的寓意。在我看來,莫迪亞諾的困惑,答案並不在2014的年代符號,更不在於時代的記憶和互聯網的習慣,它一直就藏在文學本身,從未更易,從未離開。那遙遠了的,隻有我們的內心。
這一點出乎《改變》的題外,但“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對此,我不過想要笨拙地作出一個說明:本書的價值,更不止於上述的叨叨絮語。
《 人民日報 》( 2015年01月05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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