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博物院將迎建院90周年 清理藏品無止境
圖①:搬遷前的書版庫房。 |
每當夕陽西照紫禁城,晚霞映照下的故宮華麗壯美。故宮人說,守著故宮,心裡有份難得的安寧、沉甸甸的使命。是的,故宮的美不僅在風景,更在人文。
進入故宮東華門,沿著筒子河向北行,經過“三座門”,便看到一處挂著宮廷部牌子的僻靜院落,這裡是紫禁城的會典館舊址,故宮博物院曾經的“大內總管”梁京生就貓在這院子的角落處。
2004年故宮新一輪的文物藏品清理工作開始時,他是當時新成立的文物管理處處長,承擔著各庫房清理核對驗收報告的最后審核工作。7年的如履薄冰,當他走出清史館的瓷器庫房,完成最后一項驗收報告的審核后,故宮有了建院以來在藏品數量上第一個全面而准確的數字——藏品1807558件(套),其中珍貴文物1684490件(套)、一般文物115491件(套)、標本7577件。
歷經數年,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已對故宮的藏品如數家珍,53000件書畫、75000件書法、28000件碑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最怕人家問我故宮到底有多少家底兒。而現在我們終於對國人、對海內外、對我們所典守的文物有了一個完整的交代。”
很多人也許要問,故宮博物院建院以來已經有過多次文物清理,為什麼還要花7年再做一次清理?一個博物館清理文物有那麼難嗎?為什麼文物的總量會變來變去?這些在深紅色宮牆內看著金黃色琉璃瓦的人是如何和國寶打交道的……
■“故宮博物院發展史上的標志性事件”
故宮博物院曾在1924年至1930年、1954年至1960年、1978年至上世紀80年代末以及1991年至2001年,分別進行過4次文物清理工作。
第一次清理是在故宮博物院成立之前開始的,由臨時組成的清室善后委員會對紫禁城進行了第一次點查。當時總共登記了117萬余件物品,編纂了6編28冊的《故宮物品點查報告》。“這是故宮最早的賬目,以《千字文》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開始編號。那時是一個宮殿一個宮殿地點,比如乾清宮是第一個點查的,就以天字號來命名。”原故宮博物院常務副院長李季稱這本賬為老賬,至今仍是文物清理的重要參考。
1954年百廢待舉的故宮博物院開始了又一次艱巨的文物點查。一是因為文物南遷,不少精品文物被運到了台北,原來的賬目需要重新梳理﹔二是因為故宮博物院接受了大量國家機構和個人的捐贈,以及國家調撥的文物,還有陸續回購的流散在外的故宮舊藏。這些收藏使故宮迅速成為一座藝術的寶庫。這次清理在老賬的基礎上形成了“故”字號和“新”字號兩個排序。故字號指的就是清宮的舊藏,而新字號就指1949年后新增加的文物。
其實文物清理的工作永遠都是進行時,永遠都有遺留的問題,永遠也都有新增加的問題,趕上大的時代變遷,更是需要進行系統的文物整理。而第五次清理工作顯然有著更為不同的意義。
2002年9月鄭欣淼調到故宮擔任院長。他從最基礎的調查研究做起,用了兩年時間翻閱檔案、深入庫房、向有關專家與管理人員請教,提出“故宮學”的概念,並寫出長達9000余字的《關於故宮博物院徹底清理文物藏品的研究報告》。
2004年8月31日,鄭欣淼把這個報告上報給時任文化部長的孫家正。孫家正部長於9月2日作出批示:“故宮文物的清理是一項基礎性浩大工程,是加強保護、陳列、展示、研究等各項工作的前提。意義重大,責任重大……”這份報告后來成為制定故宮文物7年清理工作規劃的基礎和依據。它基本規劃了徹底清理文物藏品的多項工作,不但要繼續完成原有在賬94萬余件文物“賬、卡、物”的三核對任務,而且要審慎地清理大量的非文物,對未登記、點查的藏品進行徹底清理,同時在清理過程中解決文物藏品的統一管理問題,並最終編印文物藏品總目等。
截至2010年底,中國文物系統博物館藏品總量為1755多萬件/套,其中一級品58649件,而故宮的藏品佔到總數的1/10多,其中一級文物8272件/套,更是佔到全國文物系統一級品的1/6。“由於故宮文物的特殊價值及其數量的巨大,徹底清查不僅是故宮博物院發展史上的標志性事件,對於中國文化遺產保護、中華歷史文化研究也都具有重要意義。”鄭欣淼說。
■“這是任何一個故宮人都願意做的事”
“我們或許都有‘搬家’的經驗,搬一次家就得清理許多東西,封存裝箱子后如果沒有標識清楚,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找不到東西。沒有一個博物館像故宮博物院這樣不得不老‘搬家’的。”李季用一個比喻形象地說明了故宮文物的清理之難。
說起搬家,文物南遷應該算是一次,當時將文物中的精品重新裝箱。“為了方便裝,又不佔地兒,想盡量多拿,就把匣子、盒子、蓋子全都拆了,分別裝。故宮博物院原來講究原狀陳列,這次文物遷移就相當於文物脫離了原始的方位,后來返回故宮的文物,都想不起該怎樣原狀陳列了。”
故宮博物院以前一直沒有自己專門的文物庫房,文物藏品全都放在地面的宮殿或者宮殿改建成的庫房裡,非常不利於文物的保護。1990年和1997年,故宮先后建成了一、二期地庫,原存放於地上庫房的約60萬件藏品陸續要搬到地下庫房。“這相當於一次大搬家,藏品在搬進庫房之前必須進行核對,而且每件文物的位置發生了變化,原來的卡片也需要重新標注新的存放位置。”
故宮的文物藏品清理工作是和故宮的大修同時進行的。“這相當於在居住的房子裡搞裝修,寶貝還不得不挪來挪去。而且雖然說文物清理是當時的重中之重,但故宮正常的參觀及各項業務並沒有停止。這也是我們說最后成果的取得來之不易的原因。”
“我們最后想要實現的是賬目、實物及其卡片信息准確地一一對應。比如說你去圖書館借一本書,隻要檢索到這本書的名字,管理人員就能立刻清楚地知道它在哪一層哪一個庫房哪一間屋子哪一排書架上。比如說,以前后宮的扇子是一捆捆地算,有的瓷器是一箱箱的算,現在要精確到個位,要求一個錢幣、一個杯子、一片瓷片、一隻襪子都要有自己唯一的身份証號碼。”梁京生認為,雖然對任何一個人都是巨大的挑戰,但這又是任何一個故宮人都願意做的事。
■“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
第一次聽別人介紹王子林的工作部門是故宮博物院宮廷部宗教組原狀攤時,還以為聽錯了。稍微一了解才知道,“攤”就是故宮的一個組成單元。因為很多工作具體到組還不行,必須在組之下再設攤。這位畢業於北大考古系的高材生1989年分配到故宮博物院以后,最先當的小官就是攤主。
原狀攤兒隻有4個人卻要對60多處庫房的東西進行清理。這些庫房分布於故宮的各個角落,從三大殿到后三宮,從養心殿仙樓佛堂到頤和軒東暖閣。不僅室內落滿塵土的文物要清理,室外遭受陽光風雨侵蝕的銅鼎銅缸假山假石,都屬於原狀攤需要建賬的文物。
“原狀攤的基礎條件是全院中最差的。由於古建修繕、庫房功能改變等原因,文物存放地點數次變更,賬、卡登記有很多含糊不清,庫房交叉存放文物的現象極為嚴重。賬上所記文物的狀態與實際庫房中的文物有很多不相吻合,很多文物沒有寫號、作卡片,工作基本上是從零開始。”王子林說當年幾乎覺得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故宮並非所有的樓閣殿堂都是金碧輝煌,如果是作為庫房,難免年久失修,四處漏風漏土。“整理玉粹軒文物時,正趕上炎熱的夏天,通往竹香館的過道上,堆滿了建筑渣土,既不通風,又無光線,即使是輕輕走過,也會揚起塵土。本攤的成員最后幾乎都得了過敏性鼻炎。我們都說文物清理是比田野考古還要辛苦的地上考古。”
王子林認為和身體的疲憊相比,精神上的高度緊張更讓人難以承受,“咸若館的擦擦佛有4000余件,都是泥作的,非常易碎。每一件都要從箱子中拿出來,寫上號,挂上簽,測量清楚尺寸,注明傷況,然后再包好,放入箱中,最后再一箱一箱地碼好。重復地做這樣的事情,必須保持高度的謹慎與小心,這讓大家身心俱疲。”
同為北大考古專業畢業的王光堯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陶瓷組會是最后一個完成審核的。故宮最多的收藏是瓷器,但這不僅僅包括我們津津樂道的明成化斗彩三秋杯、雍正款琺琅彩青山水碗,而是涉及宮廷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故宮博物院在進行大修時,發現過大量各個年代的陶瓷器碎片,清洗這些碎片,本來就是陶瓷組經常進行的工作,陶瓷的清理工作其實從未停止過。然而37萬件套陶瓷,還是讓他們忙到了最后……
“這次文物清理,我們要把這些小小的瓷片兒作為標本登記在冊,比如長沙窯的瓷片兒,你得分清是綠釉青釉還是素胎,即使都是青釉褐彩,還得繼續分是壺片、罐片、盤片還是碗片,還得看上面不同的圖案。”
更多的瓷器並不能算作文物,一直隻能作為資料參考,此次清理也都用“資”字號進行了統計。“很多外面的人總是問起我是不是成天和五大官窯的瓷器打交道,其實更多的時候我們打交道的是這些看起來普通的東西,但它們在我們眼裡同樣重要。”
王子林說他有陣子天天經過漱芳齋,看到上面的匾上寫著“正誼明道”,總是不明就裡,但現在已經豁然開朗。所謂“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現在的故宮人應該有這樣的精神氣質。7年時間,故宮有近200人,天天穿著“紫禁城”牌兒的藍大褂,穿梭在不同的庫房殿堂之間,做著最基礎的工作,一座座庫房、一件件藏品、一張張卡片、一頁頁賬目,一件核對不上,再對一遍,不知核了多少遍,對了多少遍……
■“對得起后人的明白賬”
故宮博物院現任院長單霽翔非常感謝故宮的第五次文物清理給故宮帶來的變化,“這不僅僅是一個數字的最后得出。”
文物清理解決了總賬與分類賬不一致的問題。文物管理處所管全院文物藏品總賬與各部門所管各自門類的分類賬一直存在部分不一致的情況。解決這些問題,庫房人員需要根據總賬、分類賬的記錄,與庫房卡片、實物進行核對,之后查閱相關單據,找出差錯的原因,核實后對總賬或分類賬進行相應修改。
由於認識的局限性,許多珍貴的宮廷遺物長期被忽略,從未進行過系統點查與整理,或沒有真正納入文物賬進行管理。這次把這一類文物和資料全部納入到清理范圍,對於以往作為資料或“非文物”的藏品,根據重新鑒定,完成了共計180122件資料藏品的提升工作。其中包括數千件經書的封面。它們絕大多數是紀年准確的明代織物,且品類眾多,織工精細,紋樣精美,保存完好,在全國博物館同類藏品中也十分罕見,對於研究明代絲織品具有重要意義。
古籍首次納入文物管理序列。古籍類藏品雖得到妥善保管,但在保管形式上沿用了圖書館界的做法,未按文物要求管理,也是故宮唯一沒有定級的藏品。圖書館將這些古籍、善本、書版按照文物管理要求進行了清點,最終得到19個文物庫房的564713件文物、38348件資料,共計603061余件(冊、塊、幅、包等)藏品。這是自1925年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建立以來最全面、最徹底的一次大清點。
《故宮博物院藏品總目》經反復研究審定,於2013年1月在博物院網站首次公布,在國內博物館界開風氣之先。截至目前,故宮博物院已對外公布22大類,共計1660791件藏品目錄,約佔全院藏品的92%。公開故宮藏品總目,有利於接受社會的監督,也是故宮人典守國家文化財產的一種負責任的態度。
還有“紙上故宮”。早在文物清理開始之初,博物院就決定編輯出版《故宮博物院藏品大系》,從藏品中精選最具典型和代表性的文物15萬件,按照陶瓷、繪畫、法書、碑帖、青銅、玉石、珍寶、漆器、琺琅器等,分為26編,總規模預計500卷,如此浩大的出版工程,世所罕見。
此外,故宮的數字化也進入“加速度”,故宮博物院信息資料部主任梅雪介紹說,作為“數字故宮”的建設成果展示基地,故宮博物院擬將端門建成一座數字展廳,將傳統建筑和數字技術融合起來。“隨著文物賬目的清晰、資料採集的完善,故宮數字化重點也從內宮轉到了外宮。在新媒體實踐上,推出了‘皇帝的一天’APP、青少年版網站,打造一個互聯網上故宮社區的構想也日漸清晰。”
■“文物管理是一項永無止境的事業”
4月時節,故宮裡的海棠開了,一團團一簇簇,在角落裡、在枝頭上靜靜開放……故宮博物院書畫部原主任傅紅展每天都從春花盛開的院子裡經過,穿過長長的紅牆,進入故宮地庫。退休后,他被故宮返聘,主要工作就是清理乾隆御稿。“之前的整理存在時間錯亂、年份混雜、手稿和謄稿交叉等問題,我們計劃用3年時間,完成冠號、定名、制作卡片及影像採集工作。”傅紅展說。
這並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乾隆御稿基本包含了乾隆一生的詩文作品,既有用朱筆寫的御筆稿,也有大臣用墨筆抄的謄寫稿,僅康熙六十一年至乾隆三十四年的乾隆御稿就有28132張。傅紅展告訴記者,之前基本是按年份登記,按冊冠號,此次將具體到每張,並從張數精確到件數。他和組裡的其他兩名工作人員需要根據每一首詩的實際頁數進行登記,並將詩歌和《四庫全書》的乾隆御制詩進行對照確認。“乾隆御制詩有4萬多首,如果這項工作順利,故宮180萬件文物至少會增加4萬件。”傅紅展說。
不僅是傅紅展所在的工作組,還有15個工作組同時在故宮博物院各個角落緊張地忙碌著。從2014年開始,結合第一次全國可移動文物普查,故宮博物院又開始了對甲骨、乾隆御稿、明清尺牘、清宮老照片等15大類文物藏品的清查整理。這也是對第五次文物清理的深化和延續。
自2012年初接掌故宮博物院至今,每天的巡查已經讓單霽翔走壞了20多雙布鞋,那些散落於各個院落、堆積於各個屋子的建筑品,總是牽動著他的心。“當年,雨果形容巴黎聖母院時說,‘這個可敬的建筑的每一個面、每一塊石頭,不僅是我們國家的歷史,也是科學史和技術史的一頁’。同樣,故宮的每一組院落、每一座宮殿建筑、每一扇朱漆大門、每一段石板橋梁、每一塊青磚黃瓦、每一件宮廷陳設、每一幅梁枋彩畫都蘊含了中國古建筑藝術之美,同樣也飽含著歷史、文化的信息,無疑屬於珍貴的文化資源。”
因此,在這次普查清理中,故宮博物院將在原有的“故”字號、“新”字號和“書”字號的基礎上,再設立“建”字號。
可以說,故宮博物院的文物藏品是一個動態的概念,故宮的文物管理是一項永無止境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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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曾這樣記載:1925年10月10日,這一天,有3000多位重要人物聚集到紫禁城的乾清門廣場﹔這一天,有超過20000多的普通老百姓來到這裡﹔這一天,神武門的門洞上懸挂上一塊匾額:故宮博物院﹔這一天,在這裡舉行了故宮博物院的開幕大典。從紫禁城到故宮,名稱的改變意味著這裡再也不是皇宮,而成為了一座博物院,千千萬萬普通民眾從此可以親身走進昔日神秘的皇家宮殿。
時光飛逝。今年故宮博物院將迎來建院90周年。文物清理的結果使故宮可以非常從容地在原有每年40多個展覽的基礎上再新推18個展覽﹔展品數量也將從過去的10000件增加至14000到15000件,多件文物將第一次露臉。
“非有根本改進之決心,難樹永久不拔之基礎。”故宮現有的文物藏品,以及將來更多的文物藏品,就是故宮永久不拔之基礎。
故宮博物院並不是故宮人的,也不僅僅是中國人的,而是人類共同的財富。每一件文物藏品所承載的故事並不是哪段歷史的終結,凝結的也不僅僅是千百年文化藝術的生息,它們將和這座宮殿一起,幫助后人揣摩過去的輝煌,定義今天的我們,同時尋找未來之路。
如果說故宮文物的清理保護是一代又一代故宮人的接力奮斗,那麼目標隻有一個——國寶長存,文脈永續。
資料來源:故宮博物院
版式設計:張芳曼
《 人民日報 》( 2015年04月27日 0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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