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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協副主席:兒童文學不僅是”文學”

李敬澤
2015年07月17日08:47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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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榮兒童文學大家談”開欄以來,兩個月的時間裡,來自創作、出版和理論評論界的知名作家、專家和學者,熱情參與討論,發表真知灼見,讓我們看到了兒童文學在這個時代受到的關注。為兒童寫作也是為未來寫作,4億中國兒童的龐大讀者群意味著一份沉甸甸的文化責任,推進中國兒童文學繁榮發展任重而道遠。今天,我們以這篇《兒童文學的再准備》作結,欄目雖然結束,但對兒童文學的觀察與思考還將繼續。

——編 者 

核心閱讀

中國兒童文學過去的“黃金十年”成就輝煌,但可能也是粗放的、跑馬圈地的發展,很多基礎性的工作還需要補課

兒童文學從來就不僅僅是“文學”,它體現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最深刻、最基本的價值取向和文化關切

在現有機制的基礎上建立和完善兒童文學的社會性評價體系,讓評論家以外的作家、出版人、心理學家、教師、家長、孩子充分參與

要使兒童文學建立在對兒童生活和心靈的可靠知識與精微分析的基礎上,使其價值取向和文化關切建立在全社會的充分共識之上

過去十年是中國兒童文學的“黃金十年”,兒童文學創作出版在強勁的閱讀需求帶動下,經歷了令人目眩的井噴式發展。這是作家、出版人、批評家共同努力的結果,但從根本上看,還是大勢使然。十多年間,中國經濟高速發展,人口和家庭結構、社會一般消費水平、教育和文化形態都發生著急劇變化,各方面力量匯聚起來,巨大的繁榮幾乎是猝不及防地來到我們中間。使用“猝不及防”這個詞,是為了說明兒童文學過去十年的迅猛發展,一定程度上是匆忙上陣,准備不足,需求滔滔而來,來不及深思熟慮,隻好馬上行動,在創造和探索中順應大勢。於是,“黃金十年”成就輝煌,但可能也是粗放的、跑馬圈地的發展,生機勃勃但也潛伏一些問題,過於熱鬧也就難免浮躁。

對於這個時代的兒童的認識准備不足

准備不足終究要補課。兒童文學創作出版在新的時代條件下面臨新的更高要求。過去十多年中,涉及少年兒童的方方面面的因素都發生了重要變化,對此,需要做認真系統的研究。作為一個文學門類,兒童文學首先是由它的讀者所界定的,它的對象是0歲到18歲的少年兒童,也就是法律意義上的未成年人,這就決定了兒童文學有著具體明確的社會屬性和文化功能,它內在地預設著社會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和培養,也包含著社會對少年兒童的理解和認識。那麼,首要的問題是,對於這個時代的少年兒童,我們的作家、出版人到底知道多少,達到了什麼樣的認識水平?

談起少年兒童,我們有太多詩意的、浪漫化的修辭,這當然很好,至少表明了我們多麼愛我們的孩子。但是不要忘記,我們面對的不是抽象的、觀念化的、均質的少年兒童,而是如此具體的這個時代的中國孩子,在這近4億少年兒童中,存在著復雜的差異。以生活的地域而論,城市的孩子、農村的孩子,大城市的孩子、中小城市的孩子,東部的孩子、西部的孩子,一樣嗎?可能很不一樣。以年齡而論,我們通常分成低幼、兒童、少年或者學齡前兒童、小學生、初中生、高中生,並作出相應的界定,但這種區分是不是夠了?在有的國家,兒童文學創作出版是建立在對孩子的高度細分和深入研究基礎上的,7歲的男孩子是什麼樣、女孩子是什麼樣,16歲的男孩子女孩子又是什麼樣,逐歲研究孩子的身心狀況和成長中的問題。相比之下,我們愛我們的孩子,但我們在孩子身上下的功夫還不夠細不夠深,還是大而化之的。

生活的變化、時代的變化也深刻地印於孩子的身心。比如,就相同年齡接收信息的水平而言,這個時代的孩子遠遠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這到底對他們的心智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又比如,現在孩子們的營養水平、身體發育水平普遍高於過去,他們的身體可能比心智跑得快,這也一定會帶來新的復雜問題。更不用說,孩子們並非被隔離在絕對的保護罩裡,家庭、社會、媒體、流行文化中的種種因素,都會反映、折射、滲透、參與到孩子們的生活和成長中。

理論的、生活的和藝術的經驗准備不足

這一切都給我們帶來了認識上的巨大難度,不用說深入系統的理論認識,即使在直接的經驗水平上,我們恐怕也不能說充分地了解孩子。兒童文學創作出版中一些畸輕畸重的失衡現象,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理論的、生活的和藝術的經驗准備不足,不得不避重就輕。

在中國,兒童文學的對象是從0歲到18歲,中國兒童文學的最高獎——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的評獎范圍就是如此。但是多年來,提起兒童文學,大家通常認為是給小孩子看的,那麼,那些進入青春期的大孩子們看什麼?主要是“青春文學”。在書店裡,“青春文學”鋪天蓋地,基本上是孩子的同齡人或稍大一些的人寫的,成年作家的作品很少,現在的局面就是,青春期的大孩子相互撫慰,成年人默不作聲。這在世界各國都是罕見的現象,是不正常的。一方面,社會和生活變化太快,經驗的折舊加速,對於現在青春期的孩子,連他們的父母都會感到有隔膜﹔另一方面,在高速發展的時代,孩子們青春期的焦慮和困惑、成長的孤獨和困難也在加劇,他們的精神需求非常復雜迫切,如果成人的作家不能提供相應的滿足,他們自然就會傾向於同代人之間的相互映照和認同。但是,在孩子成長過程中的這個特殊時刻,恰恰特別需要我們用人類積累下來的經驗、知識和智慧去幫助他們,失語、沉默,任由孩子自己去摸索,這是失職,是沒有盡到文化上的責任。

問題是,我們現在可能缺乏盡到這份責任的能力和自信。為什麼寫低幼和兒童就比較有把握,寫初中生、高中生就沒有把握?因為年齡越小,經驗構成就相對簡單,一個四五歲的中國孩子和一個同齡的歐洲孩子,也許相差不到哪裡去,但是,17歲的中國孩子和17歲的美國孩子差別就很大了,社會和文化的差異已經非常鮮明地投射到他們身上。在這種情況下,很多現成的文學經驗就不管用了,這是中國的青春期,不是美國的青春期,是這個時代的青春期,不是三四十年前的青春期,作家差不多是空無依傍,但又不能全憑想象,而必須下艱苦的功夫去了解、認識、思考。而且青春期的孩子是最挑剔、最任性的讀者,他們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能力,甚至形成了自己的“亞語言”,不是扮兒童腔就能應付過去的,作家在藝術上、語言上也面臨艱巨的考驗。

理解了這些難度,我們就能理解為什麼會形成現在這樣一種大孩子寫給大孩子看的局面。時代確實對我們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孩子對我們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中國兒童文學能不能延續過去十年的輝煌,繼續健康發展,從根本上取決於我們能不能充分滿足這些要求。

理論評論、跨學科研究等基礎性工作有待加強

這裡沒有什麼靈丹妙藥,沒有什麼捷徑可走。對作家來說,首要的工作是熟悉人、了解人,兒童文學同樣需要深入生活,深入感受少年兒童的心靈狀態,深入研究少年兒童成長的社會和文化背景。同時,就整個兒童文學的創作出版而言,既然准備不足,很多基礎性的工作沒有來得及做或者做得不深不細,那麼,走慢一點,打牢基礎就尤為必要。

兒童文學從來就不僅僅是“文學”,它體現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最深刻、最基本的價值取向和文化關切。對兒童文學作品的評價,也絕不僅僅是評論家的事,關於一部兒童文學作品好還是不好、該不該給孩子們讀,其中涉及的爭議性問題,固然兒童文學評論家們應該說話,而且要說真話、講道理,但是作家、出版人、心理學家、教師、家長、孩子,也都應該充分地參與進來。需要在現有的各種機制基礎上逐步探索,建立和完善有關兒童文學的社會性評價體系。這是一項復雜的工作,也是一項基礎性工作。

同時,兒童文學的理論評論需要大大加強。隨著時代的變化,有很多新的重要的問題需要我們去面對,去試著做出理論上的回應。比如,兒童文學同樣要反映現實生活、人類經驗,但這種反映有它的特殊性,和成人的文學畢竟不同。社會和人生的復雜在什麼意義、什麼分寸上進入兒童文學作品,需要深入研究。比如“兒童性”的概念,它不是抽象的,波茲曼在《童年的消逝》中說,童年是被建構起來的,這在學術上可能有爭議,但“兒童性”必定是歷史的、具體的,那麼我們如何認識這個時代中國的兒童性?當我們談論“中國式童年”“中國式成長”時我們到底在談論什麼?如何在本土的歷史和經驗語境中認識兒童生活中的種種現象,如何確立中國兒童文學的文化主體性?這些都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重大問題。再比如價值觀問題,這是兒童文學的首要問題,但是,任何一種美好價值落實到兒童生活中去的時候,都需要在具體的時代條件下做周詳的辨析和妥帖的安頓。以“勇敢”為例,過去的兒童文學中與壞人做斗爭是勇敢,但是現在,我們可能會認為孩子首要的是保護自己。諸如此類的問題,就文學談文學是談不清楚的,需要哲學、倫理學、社會學、法學、生理學、教育學乃至經濟學的多學科參與,需要跨學科的深入研究。

兒童文學理論應該走在創作和出版前面,不僅是引導觀念變革、藝術創新,更重要的是,要使兒童文學建立在對少年兒童生活和心靈的可靠知識與精微分析的基礎上,使兒童文學的價值取向和文化關切建立在全社會的深思熟慮和充分共識的基礎上。這個基礎是否具備、是否牢固,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兒童文學的發展前景。

滿足少年兒童閱讀需求,繁榮兒童文學創作出版,這是時代向我們提出的嚴肅要求。盡管有“黃金十年”的狂飆突進,但總體上說,創作出版不能充分滿足需求,依然是中國兒童文學面臨的根本問題。中國是當今世界上最大的兒童文學市場,中國的作家和出版人擁有世界上最大規模的讀者群體,經過上一個十年,我們完全有理由期待中國的兒童文學以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站立在世界兒童文學的高地上。為此,兒童文學需要再准備,整個行業和每個兒童文學工作者都需要慢一點、沉著一點,耐心做好基礎性工作,更好地迎接下一個“黃金十年”的到來。

(作者為中國作協副主席、書記處書記)

《 人民日報 》( 2015年07月17日 24 版)

(責編:易瀟、許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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