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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多年新疆考古,王炳華青絲變白發

新疆考古專家王炳華:站在文明的十字路口

楊雪
2015年11月19日08:46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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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炳華(速寫)
  蔡華偉繪

  圖為小河墓地。

  王炳華,江蘇南通人,1935年11月生,1960年從北京大學考古學專業畢業后即赴新疆,從事新疆考古工作達40年之久。王炳華長期擔任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研究員,曾兩次獲新疆有突出貢獻優秀專家稱號,現為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西域語言研究所特聘教授。

  每次去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王炳華都特別欣慰,這個博物館所陳列的很多文物,都能讓他想起自己與它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五星出東方利中國的織錦、古墓溝遺址的草編小簍、米蘭遺址出土的“有翼飛天”像……它們不僅串起了這一文明碰撞交匯之地漫長的演進軌跡,而且勾勒出曾經生活於此的不同民族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元變奏。

  40多年的新疆考古,青絲變白發。從帕米爾高原到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從阿爾泰山麓到伊犁河谷,天山內外南疆北疆無不留下他的足跡。5次進入樓蘭,連續7年主持中日合作的尼雅遺址的調查發掘,主持或參加的重要考古工地達20多處……如果把這些往返的公裡數加起來,應該是令我們嘆為觀止的一個數字。所以,即使是用最簡單的文字來講述他的故事,也足以想象出王炳華與新疆考古深入骨髓的情感。

  (一)

  雖然近代以來新疆一直是西方探險家冒險的樂園,但新疆考古研究所直至1958年才成立。1960年25歲的王炳華從北京大學考古專業畢業,被告知分配到新疆。“那時對新疆充滿了詩意的幻想和開拓的激情,雖然經歷了西方探險家的劫掠,但樓蘭、尼雅對於考古人都是聖殿級的遺址,具有致命的誘惑。我甚至都沒有回南通去和老母親告別,就急匆匆興沖沖地趕赴新疆。”

  現在從北京隻需坐4個小時的飛機便可抵達新疆,可是在20世紀60年代至少得4天以上。“從北京坐火車隻能到達蘭州,再轉乘慢車進入新疆,當時的火車終點站在吐魯番東部的鄯善縣。天剛放亮的早晨,在戈壁灘下車,看到一排排帳篷,帳篷前立著不同單位的接站標志,一旦對接上,立刻就有熱氣騰騰的早點。”王炳華仍然記得初到新疆的日子。

  那時考古所都沒有自己的辦公室,借用著新疆印刷廠的兩間房子,住宿則租用印刷廠對面的民居土房。王炳華一安頓下來便受命給大家上課,講最基礎的考古學知識,然后就拉著十幾位由各縣抽調來的干部學員到吐魯番去做考古實習。

  在王炳華的眼裡,吐魯番是世界上最豐富的遺址博物館。兩億多年的地球演化軌跡,一萬年來人類發展的歷史印痕,全都濃縮在這小小的盆地。吐魯番帶給王炳華的也從來都是驚喜。第一次正式的考古,在洋海,他們就發現了車師人最重要的墓地,2000多座墓葬,從公元前2000年一直到漢代,沿用不衰。“根據史家的記載,葡萄是在公元前的大宛之役后才被引進中國,而在洋海墓地中,發現了碳十四測年為2400多年前的葡萄藤枝條。還有箜篌,在西亞、在中世紀我國的佛教壁畫中曾多有所見,而在洋海的古墓中,有4座墓葬發現了箜篌。在絲綢出現之前,毛紡織物已經是車師人主要的服裝材料,通經斷緯的緙織物簡直是巧奪天工……”通過考古學家的努力,這個在文獻上語焉不詳的小國變成了鮮明的歷史存在。

  (二)

  關於新疆,大眾有太多的好奇。比如樓蘭,比如尼雅,這些在20世紀初被西方探險家瘋狂發掘並訴諸文字的遺址,一直都是世界關注的熱點。

  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考古工作者首次進入樓蘭地區,這離斯坦因最后一次進入已過去半個世紀。當時《絲綢之路》中日聯合攝制組要進入樓蘭地區,由王炳華帶隊尋找樓蘭墓地,尋找可能出現的樓蘭女尸。

  根據斯坦因和斯文·赫定留下的各種測量圖,王炳華一下子找到了樓蘭城那個標志性的佛塔。但沿著孔雀河北岸,徒步排查了近兩個星期,大海撈針一樣,卻未發現任何的古墓,隻好又沿著孔雀河地毯式地往回掃。就在大家幾乎要放棄時終於有了重大發現。“那是一個傍晚,當時我們的攝影師劉玉生在一片非常光潔的沙地上,發現有一道達一尺多長的黑影,走過去以后發現是一個小木樁,暴露在沙面上的不到10厘米,因為有夕陽照著,顯得很長。在清理掉40厘米厚的沙土之后,一座輝煌的墓葬出現在我們面前。”

  在這裡共出土了保存完好的一具女尸和兩具兒童干尸。這是中國考古人員首次發現樓蘭女尸。當時外界都認為這就是漢樓蘭時期的墓葬群。王炳華並沒有人雲亦雲,他們綜合分析了所有的出土文物后,認為這是距今3800年到4000年的青銅文明時期的古羅布淖爾人墓葬。王炳華宣布了這個新聞,震驚了世界。

  接著是連續7年主持中日合作的尼雅遺址的調查、發掘。“一個團隊在沙漠裡到底可以支撐多少天?我發現,頭一個星期還是生龍活虎,半個月時就很疲勞了,三個星期連床都不想起了。於是知道最多不能超過一個月。后來每年我們隻在尼雅工作一個月,但這一個月必須全力以赴。”

  在新疆做考古的最大樂趣還在於每一次的發現都為中古史、西域語言學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資料。所以以前每次從新疆回到北京,王炳華都會去看望季羨林等老先生,他們也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新疆考古的進展。

  王炳華自己最為在意的並不僅僅是在樓蘭、尼雅這些遺址的考古。他在天山發現的呼圖壁大型生殖崇拜岩畫每年都會吸引眾多的國際岩畫研究者,他對新疆新石器時代、青銅時代考古文化序列的構建成為研究新疆史前文化的基礎,他關於此一區域粟特人、斯基泰人等族群遷徙流動的研究更是開拓了文化交流的通道……

  (三)

  三道嶺,一碗泉,七角井,鹽池,鄯善,勝金口,吐魯番,白楊溝,達坂城,柴窩堡,這些別人也許陌生的地名,都是古代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也出現在近代許多探險家的書裡,更是王炳華一次次重走的路,“在新疆做考古,你會發現有許多線路,幾千年來都沒有大變過,從漢代到唐代,直到清代,包括現在,仿佛一直隻能這樣走。”

  “絲綢之路遠不止是一兩條干線,而是有著四通八達的如蜘蛛網似的交通脈絡。這條路,不僅僅是絲綢、瓷器等物質的流通交換,或者我們現在所強調的香料、寶石之路,大量的考古發現所揭示出的是與國計民生相關的重要因素,這顯然比帝國統治者所需要的汗血馬、金銀器更值得關注。畢竟大多數時候,這條路上的人首先需要解決基本的生存問題,解決與極端環境的和諧共處。”已至耄耋之年的王炳華對於目前的“絲綢之路”熱有自己更深的思考。

  為了維持絲路的暢通,漢朝在若羌、輪台、龜茲進行屯兵屯田。屯兵屯田都是另外尋找沒有人居住的地方,不和當地的百姓爭水爭地,因此絲綢之路沿線的水利灌溉技術非常先進,“我們發現過主干渠達到15公裡,有7道支渠的大型水利遺址,可以順坡提升,再多向分流,同時還能做到均勻上水。而且對於如何用水有著嚴格的管理。”

  上個世紀80年代新疆發現石油后,國家領導人曾和王炳華等學者座談,他們最關心的是新疆的水資源等生態環境可以支撐怎樣規模的油氣開發。

  “環境的極限,決定了相關社會生活的局限。在新疆,一條水系就是一條單獨的地理單元,是一個封閉的生存空間,當年諸多小國的興廢,其實只是環境或者水系的改變所致。環境變化對於文明的致命影響,其實在黃河長江這樣的大流域反倒體會不深。”

  艾丁湖,位於海平面以下154米。是世界上最低的地方之一。你很難想象歷史上這裡曾經是清水泛波。“但從去今兩萬五千年起這裡的淡水開始鹽化,慢慢成了現在的鹽鹼灘。我常常在想,艾丁湖如果消失,是不是意味著這一區域所有的水源被使用到了極限?還有吐魯番,兩億年前是煙波浩渺的海洋,與古地中海彼此連接的一片大水,估計那時的古人死都不會相信會有江水枯竭的一天。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的考古是不是也可以研究,人類怎樣的活動才是最合理最科學的足以保持生態環境性演化的活動?”

  這是王炳華最想完成的一本書,他覺得隻有這樣,考古才有更大的價值。

  王炳華退休后離開了新疆,受聘為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西域語言研究所教授。他非常珍惜這個機會,正好可以把這些年的思考系統梳理。“當老師比考古還累,每次上課之前都要花大量的時間整理各種考古圖片、考古筆記,學生們特別愛聽。愈是這樣,下一次課聽的人就更多,就得更認真地備課。”

  “我的習慣是入睡前想許多問題,凌晨起床奮筆疾書,記錄下點滴的收獲,然后便出門工作。老伴起床后便會將這些感想認真整理,一字一句輸入電腦。隻有她認得我那些潦草的筆跡。”王炳華對妻子王路力這個賢內助充滿了感激。

  而妻子偶爾也會甜蜜地抱怨,“他一直堅持寫考古筆記,一本本,搬家時當寶貝一樣帶著。前幾年,西方某大學願意出高價購買他的所有筆記,被我們拒絕了。現在我正在幫助他慢慢整理這些東西。可惜進展太慢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整理好……”

  《 人民日報 》( 2015年11月19日 24 版)

(責編:王藝錠、許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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