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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制度層面看賦體的時代特征:帝國氣象

2016年02月29日07:43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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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帝國書寫時代氣象

  編者按

  辭賦是我國古代各體文學中最具特色、也最具文體邊緣性的品種,亦詩亦文、非詩非文的界定也難以窮盡其博雜的內涵。唯其如此,賦作為一種文體,與騷、頌、箴、銘、誄乃至詩歌等各體韻文,往往形成兼綜雜糅的關系,並對后起的駢文、曲子詞、說唱文等產生過重大影響。從戰國晚期開始,兩千多年來,幾乎所有的文學名家都曾創作過辭賦。辭賦甚至成為歷代科舉考試的主要內容,從而得到全社會的重視和極大范圍的推廣普及。即使至當代,人們依然喜歡運用辭賦這一文學體式來抒寫情志,描述祖國大好河山。

  在漫長的賦史發展過程中,出現過騷體賦、文體賦、詩體賦、駢賦、律賦、新文賦等多種形態,以及大賦、小賦之辯,古賦、律賦之爭等等。就題材而言,由楚騷的賢人失志,到兩漢的京都宮苑,再到魏晉逐漸發展為抒情、言志、體物無所不可敘寫表現的文學體裁,辭賦在歷朝歷代被人們廣泛運用,從而給我們留下了大量優秀的辭賦作品。然而,無論是辭賦體制形式的演變,還是題材內容的發展,都與某一特定時代之制度、思想、文化等密切相關。辭賦與時代的關系,是辭賦研究中永恆的課題,而漢、唐兩代因其社會文化的高度繁榮而尤其值得關注。許結、張新科、劉偉生三位教授的文章,分別從整個賦史、漢代、唐代三個不同的維度,探討社會制度與賦體的時代特征之間的關系,闡述漢代社會對漢賦生產、消費及接受的影響,揭示唐代辭賦的生命活力與時代價值。通過閱讀這三篇文章,也許能讓我們對辭賦演變與時代發展的關系有所了解,並進而產生對此問題繼續深入研究的興趣。(郭建勛)

  任何一種文學或文體,其創作本身無不烙上時代的印記,而在中國古代文學中,最具民族特征且自覺表現時代特征的,辭賦較為典型。我們姑且不論“賦”字本義以及由“賦詩言志”演變到文體之賦,僅從漢人論賦所言“賦者,古詩之流”(班固《兩都賦序》),已喻示了由“賦”到“賦體”的制度化內涵。對此,《漢書·藝文志》採取“截斷眾流”法概括出由春秋行人“賦詩言志”經戰國楚臣“賢人失志之賦”再到漢代“侈麗閎衍之詞”的大賦創作的形成。然而,漢人以“古詩”衡“賦”,雖在“抒下情”(詩之諷喻)與“宣上德”(詩頌與賦頌)之功用,卻啟示了對賦體的認識,《詩》“六義”說的介入最為重要。可以說,從《毛詩序》“詩有六義”“二曰賦”,到鄭玄解《詩》之“賦”在“鋪陳善惡”,再到劉勰《文心雕龍·詮賦》開宗明義謂“《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採摛文,體物寫志”,由表現方法的“鋪”(賦事)轉向文體意義的“鋪”(賦文),正是賦體由“蕞爾小邦”(楚賦)到“蔚然大國”(漢賦)的完成。清代康熙皇帝為復興“賦學”敕陳元龍編《歷代賦匯》,親撰《序》語“賦者,六義之一也。……賦居興、比之中,蓋其敷陳事理,抒寫物情,興、比不得並焉。故賦之於詩,功尤為獨多。由是以來,興、比不能單行,而賦遂繼詩之后,卓然自見於世”,並列舉“漢興”諸家“制作尤盛”、“唐宋則用以取士,其時名臣偉人往往多出其中”。這其中由漢代開啟的“獻賦”與唐宋盛行的“考賦”的制度化,可以看作賦體昭示時代特征的一個重要視域。

  盡管賦史中有大量並不囿於當時文化體制的文人個性化創作,而且就賦中“體類”而言,六朝的駢賦與宋代的文賦多游離於制度且不乏精品,然從賦體創造的基本精神與總體構建而言,其與“帝國文化”頂層設計關聯而表現出的“帝國書寫”,才是賦體異於他體而彰顯其時代精神的結穴所在。為簡要說明問題,茲擇古人論賦的三句話,略陳幾點看法。

  第一句是“體國經野,義尚光大”(劉勰《文心雕龍·詮賦》),這說明賦體宜彰顯的時代氣象。《西京雜記》所載司馬相如《答盛覽問作賦》有謂“賦家之心,苞括宇宙”,指創作主體的賦家要胸襟開闊,氣象博大。其實,這種胸襟又源自外在物象的投射,昭示了超越楚臣“賢人失志”轉向漢人“體國經野”的時代特征,而這一特征又成為賦體創作的一大傳統。對此,可追溯到漢賦創制背后的三大制度,即京都、中官與樂府制度。其中與時代氣象最切合的是京都制度。蕭統《文選》選賦首列“京都”,因為漢以前沒有真正意義的京都文學。帝都構建始於秦始皇,而京都文化的構建,包括京都文學的出現則在漢武帝時代。司馬相如《天子游獵賦》中虛構的三個人物,“子虛”代表楚臣,“烏有”代表齊臣,而“亡是公”則代表天子使臣,賦中以“亡是公”折服“子虛”“烏有”,本身就是以宮廷天子文化壓倒藩國諸侯文化的思想折射,是與武帝朝“抗匈”與“削藩”政治緊密聯系的。至於班固《西都賦》描寫的“隆上都而觀萬國”,張衡《東京賦》說的“惠風廣被,澤洎幽荒”,典型地展示了賦體文學的“體國經野”的雄心與意志。后繼者如晉左思《三都賦》、唐李庾《兩都賦》、宋周邦彥《汴都賦》、元黃文仲《大都賦》、明顧起元《帝京賦》、清乾隆帝《盛京賦》等,都在表現統一帝國的雄規壯舉,誠如顧起元《帝京賦序》所稱“仰觀帝京之盛”,“以揚國家萬年之庥”。

  古人說“賦體恭儉庄敬似《禮》”(袁棟《詩賦仿六經》),劉勰論賦“體國經野”語也來自《周禮》,這不僅表明賦體書寫結構類似《禮》經之經緯交織,同樣也決定於賦的時代氣象,即突出表現在對“天子禮儀”的描繪。包括以“天子校獵禮”表現“文德既昭,武節是宣”(張衡《東京賦》)的國家意志,以“天子郊祀禮”表現“揚樂和之聲,作畫一之歌”(班固《西都賦》)的政教形象,以“天子朝會禮”表現明德敷仁的外交風度,如班固《東都賦》“春王三朝,會同漢京。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圖籍,膺萬國之貢珍,內撫諸夏,外綏百蠻”的描寫,最為典型。從漢人如司馬相如《上林賦》、揚雄《長楊賦》,到唐人杜甫獻“三大禮賦”,以及宋人大量的賦作如劉弇《元符南郊大禮賦》、孔武仲《四海以職來祭賦》等,皆一脈相承。當然,賦家通過國家形象的描寫展示時代氣象,始終貫穿著“德教傳統”,就是班固所謂的“宣上德”與“抒下情”,“頌”與“諷”是不可或缺的兩個方面,關鍵在“有德”與“述德”。如揚雄《長楊賦》論漢成帝時的“諷”(奢侈)與張衡《東京賦》論漢明帝時的“頌”(禮義),即為例証。

  第二句是“會須能作賦,始成大才士”(《北史·魏收傳》引魏收語),這既是要求賦家必備因才辨學與駕馭群文的能力,也指明“賦兼才學”的文體本質與時代需求。在古代社會,除了文士獻賦以逞才學,更突出地是賦體用於唐宋以后的考功制度。文化的傳承與弘揚,根源於教育,培養什麼樣的人與採取什麼方法,古法今事,固然不同。治賦學者對古代的“獻賦”與“考賦”多有關注,然而為什麼以考賦為考功呢?有一點值得注意,即古人選才,技能培訓主要在社會實踐過程中完成,而“科舉”取人,重在文化知識基礎,尤其是才學的考查,而賦文恰恰成為“兼才學”的范式。清人湯稼堂論及唐代闈場始興考律賦后繼謂:“自五代迄兩宋,選舉相承,金起北陲,亦沿厥制。迨元人易以古賦……國家昌明古學,作者嗣興,鉅制鴻篇,包唐轢宋,律賦於是乎稱絕盛。”(《律賦衡裁·例言》)概括千年考賦,簡明清晰。這又體現於兩個面向:一是學問,宋人贊美考賦說“詩賦之制,非學優材高,不能當也”(孫何《論詩賦取士》)、“以詩賦取士,學者無不遍讀《五經》”(葉夢得《石林燕語》卷八),區別而論,賦重才學,詩重才情,又頗不同。二是辭章,賦為修辭藝術,所以唐代白居易《賦賦》贊美闈場賦“義類錯綜,詞採舒布。文諧宮律,言中章句”,清人劉熙載直謂“賦起於情事雜沓,詩不能馭,故為賦以鋪陳之”(《藝概·賦概》),賦已被視為一種文學素養而得以張揚與發揮。

  第三句是“多識博物,有可觀採”(班固《漢書·敘傳》評司馬相如賦語),這其中的一“物”一“觀”不僅拓開賦家廣征博採、厚積薄發的境界,而且提示了賦體與他體相較更重“當代性”的創作意義。賦觀什麼?當然在觀才學與觀風採。這其中有一“物”字在,即“博物”,可以說,無論是漢人說“感物造端”(《漢志》),還是晉人說“體物而瀏亮”(陸機《文賦》),賦家面向客觀世界的物質光華而加以描繪,誠為與他體相異之特質。這也決定了賦家超勝前人的“當代性”意識。與詩創作比較,詩人對風騷的推尊自不待說,即如陶淵明,后人評說唐人仿效也是“王右丞有其清腴,孟山人有其閑遠,儲太祝有其朴實,韋左司有其沖和,柳儀曹有其峻潔”(沈德潛《說詩晬語》)﹔而看作賦者的態度,如張衡《二京賦》說當朝“富有之業,莫我大也”,左思《三都賦》批評漢人馬、揚、班、張賦“於義則虛而無征”,李白《大獵賦序》斥漢大賦是“齷齪之甚”,元代黃文仲《大都賦》開篇就說“竊惟大元之盛,兩漢萬不及也”,貶抑前人,凸顯當代,與類“詩”的騷體賦相比,當然更突出地表現了對漢人奠定的大賦體的創造。

  賦體作為一種中國特有的文學樣式,屬於“雅文學”傳統,其以“閎衍博麗”的辭章所體現的氣象、學養與當代意識,為其鮮明的時代特征,這與古代的“獻賦”“考賦”制度相關,卻又具有超越制度本身的文體意義。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文學院)

(責編:歐興榮、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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