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三老碑”看“見識”的重量

著名的杭州西泠印社,藏有一塊“漢三老諱字忌日碑”。此碑立於距今1900多年的東漢光武帝時期。碑高93厘米,寬42厘米,共存217字,碑文是一位“三老”及其后兩代人的名諱與忌日。漢代的“三老”,是一種掌管教化的虛職,鄉、縣、郡都設有,並非正式的官員編制,而只是榮譽尊銜。“三老碑”是一位名叫“通”的三老,其孫子“邯”所立,目的是讓后代子孫在言語文字上知所避諱,並且記住祖先的德業,曉得祖先的忌日,便於后人祭祀。
此碑從發現到收藏,歷經坎坷:
清咸豐二年(1852)6月,浙江余姚客星山下的嚴陵塢村一村民在山裡取土,挖到一塊平整的石料,運回村裡。清除污垢后,發現竟是塊有字的石碑。當地諸生宋仁知道后,便通報余姚富紳、“金石癖”周世熊前來辨識。周根據其文字內容與字體,認定這塊石碑非同一般,便與村民商量運回自家,並“卜日設祭,移置山館,建竹亭覆之”。咸豐十一年(1861)10月,太平軍兵至余姚,周的庭園被毀,竹亭被太平軍充作廚房,石碑、漢晉磚石倒臥伏地,壘作灶台。太平軍退后,周世熊見“石受熏灼,左側黔黑,而文字無恙”,便認為“凡物隱顯成毀,固有定數。此碑幸免劫灰,先賢遺跡,賴以不墜”,一定是天意所為,因而更加看重此碑,用心收藏,並以拓片相贈同道。1919年,上海古董商、江蘇鎮江人陳渭泉訪得此碑,以3000塊大洋從周家購得運至上海,待價而沽。1921年,有日本古董商欲高價向陳收購“三老碑”。浙籍上海古董商人毛經疇得知后,把這一消息告訴了在上海任知事的浙江紹興人沈寶昌。沈認為古物不應外流,即告之浙江海寧人、兩任上海海關監督官姚煜,力阻此碑外流,共商保護大計,並通報西泠印社丁輔之等人。西泠中人聞此而動,以“一人守之,不若與眾人共守之”為議,布告同仁協力“醵金(‘醵’音‘聚’。醵金即集資、湊錢。——編者注)贖之”。浙人紛紛響應,社會名流慷慨解囊,印社同仁踴躍認捐,“不旬月而事集”,共65人募集大洋11270元。以捐款中的8000大洋向陳渭泉贖碑,余款筑室庋(音“鬼”,置放、收藏。——編者注)藏。1922年7月石室落成,由社長吳昌碩作記略述其事。至此,“漢三老碑”歸藏西泠印社。
“漢三老碑”目前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被稱為“浙江第一碑”,也成了西泠印社的“鎮社之寶”。由於西泠印社是我國篆刻界的高地,而篆刻以漢印為宗,但在此碑被發現之前浙江卻沒有發現漢碑,因而此碑的價值不言而喻,可謂是“一石撐起一片天”,這個天就是浙江東漢石刻的天。據說,在各方紛紛捐款之外,當年西泠中人“由吳昌碩、倪墨耕、何詩孫、陸廉夫、王一亭、商笙伯、高邕之、丁輔之、王福庵、吳石潛、葉舟等,各捐獻書畫印譜十件,古畫三十件,舉行義賣”。單單從這些人的書畫、印譜和30件古畫來論,即可見此碑之“重”。
與此碑之重相對應的,是一個人的見識之重要。從此碑發掘到最終落戶西泠印社的周折中,可以看出所有參與者對於此碑的“見識”和態度在其中所發揮的作用。村民的無知,遂使其掘寶而失,白白地讓周世熊據有﹔村中諸生宋仁稍懂文化,而不知石碑之價值,因此雖然他也有機會獲得此寶,最后卻只是做了一個“通報”人﹔周世熊深諳金石之重,所以“連夜”將此石“移置山館”,是一位因有“見識”而獲益者﹔然周識金石之重,而未見此碑對於浙江尤其是浙江金石界之“重”,遂將此石售與陳渭泉,造成了此碑的“外流”﹔陳渭泉深識此碑之經濟價值而待高價沽之,此種“見識”致使此碑差一點落入日本人之手﹔而最終是西泠印社諸人識得此碑的藝術、歷史、文化以及其對於金石界的重要,尤其是深識此碑對於浙江本區域所具有的特殊價值,最終集眾人之力留此石於孤山之麓。
而在民眾之外,還有一個政府的態度問題。如果當時的浙江省政府和余姚政府對文物有充分的認識,就有可能早對此碑有關注、有動作,此碑就不必經由余姚到上海再轉回到杭州,也不必要花費11270大洋的巨費才將此碑置於西泠印社了。
其實,“漢三老碑”收藏的曲折經歷,映射出的是見識之於個人、國家、民族之重要。哥白尼的“日心說”在明朝末年的崇禎帝時期就已經引入中國,而國人(包括皇帝和那些極有學問的大臣)都持否定態度﹔到了清朝,皇帝和大臣們依然不接受這種科學理論,包括康熙、錢大昕、阮元等皆是如此。直到數百年以后的清朝末年,在經歷了鴉片戰爭、甲午海戰等一系列的慘敗后,當中華民族已然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嚴復翻譯的《天演論》才促使中國人意識到了西方現代科學的優越性,才有了如“五四運動”一類現代思想運動。
或許,認識到“見識”的作用,就是我們重溫“漢三老碑”經歷的現實意義吧。
(朱飛軍,作者單位:杭州樂乎齋文化創意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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