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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熱潮背后,蘊含怎樣的文化信息?

2019年03月12日08:01 | 來源:羊城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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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城書法:行草用筆沉雄酣暢、蒼古遒勁,結字縱橫跌宕,通篇布局,氣勢貫達 受訪者供圖

徐志興書法渾厚大氣,蒼古遒勁 受訪者供圖

今年開年以來,多個重量級國寶級書法名跡對公眾展出。人們研究顏真卿《祭侄文稿》,一篇手稿何以成為“天下第二行書”,研究懷素和尚的《自敘帖》《小草千字文》的文化價值,在國內外掀起了一陣研究中國書法的熱潮。

與此同時,在上海博物館的《丹青寶筏——董其昌書畫藝術大展》,不僅是中國內地舉辦的規模最大的董其昌藝術大展,主辦方向海內外15家重要收藏機構商借藏品,遴選董其昌及相關書畫精品共計154件,其中不乏晉唐宋元等大家名跡,如王羲之《行穰帖》卷、王獻之的《鴨頭丸帖》、蘇軾的《楷書祭黃幾道文》等。

中國古典文化在復興。書法熱潮背后,行草名帖備受關注,背后蘊含著什麼文化信息?文人畫受到市場高度認可的今天,帶著豐富文化信息的書法,是否會成為下一個收藏熱點?來自書法家、學術界與拍賣界的專家與羊城晚報記者進行了對談。

受訪嘉賓

徐志興

1942年生,江蘇徐州人﹔江蘇省文史館館員、徐州工程學院藝術學院教授,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協會會員。他自幼隨舅父、著名畫家蕭龍士學習書畫,后又拜師李苦禪、王鑄九、許麟廬諸家門下。

周國城

1950年生於浙江杭州。曾任廣東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廣州書畫研究院院長,廣州市美術家協會主席。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央文史研究館書畫院研究員、廣東省書法家協會顧問、西泠印社理事、廣州市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國家一級美術師。

喜書行草、寫梅蘭竹菊和水墨荷花。書法、繪畫、篆刻等作品多次入選全國、省、市展覽及入編專集。分別在杭州、廣州、深圳等地舉辦個人展覽。出版有《墨分五彩——周國城作品集》、《周國城手卷集》、《周國城作品集》、《周國城書畫作品集》等。

許習文

中國拍賣協會藝委會副主任,廣東美術學院書法研究所特約研究員,廣東關山月藝術基金會副理事長,廣東崇正拍賣有限公司董事總裁

書法大展

醞釀書法學習熱?

羊城晚報:今年開年以來,多個重量級國寶級書法名跡對公眾展出。你覺得從學術與傳播角度,這些大家書法真跡對公眾展出,對書法的研習與收藏有無一定影響?

徐志興:2019年開年,顏真卿手稿《祭侄文稿》引起廣泛關注。董其昌藝術大展在上海博物館舉行,其中包括王羲之、王獻之、顏真卿、懷素、黃公望、宋徽宗等人的藝術精品。這兩個大展不僅拓展了所有觀眾對書畫的藝術眼界,而且提高了大眾對書畫的認識水平。

顏真卿在思想品格方面“志”而堅守、“據”而不移、“依”而始終,於書法藝術上表現為無拘無束、自然無為,是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而董其昌在其影響頗大的《畫禪室隨筆》中,即提出了著名的南北宗論,又提出了《筆墨論》,他說:“以蹊徑之怪奇論,則畫不如山水,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決不如畫”。這說明筆墨不僅是中國書畫的表現手段,而且是中國書畫的精髓所在。

周國城:多年前我曾在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了《唐顏真卿祭侄稿及其筆法》一書,《祭侄文稿》是顏真卿書法作品的精華,歷來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用筆流暢、隨意、遒勁﹔用墨濃、淡、枯、潤相宜,參差有別。全文在悲憤之下寫就,恰恰是這種自然的書寫手法,達到了一個很高的審美境界。

歷史上的書法名篇像《蘭亭序》、《祭侄文稿》等都是即興的,不是創作,而是隨心所欲的,它們的美感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正如林語堂所說,“書法藝術齊備了全部審美觀念的條件,可以認作中國人審美的基礎意識。”虛實、黑白、疏密、粗細、濃淡、虛實、枯潤、正欹、俯仰的變化,集中體現了中國古代的哲學思想。

現在的書法是一種創作,變成一種藝術,不再是現代的語境,毛筆也不再是日常書寫工具,但書法仍要符合古人刻意與不刻意之間流露出的審美高度。審美是書法的基礎,從書法名跡的欣賞和研習中,提高自己的審美,這比提高技巧更重要。在認識論上先要過關,再有方法論。

許習文:從拍賣市場表現上看,這幾年對書法的關注度是越來越高,無論是古代的還是近現代的。像趙孟頫的《心經》、曾鞏的《局勢貼》,都是拍出以前不敢想的創紀錄上億高價。我覺得這應該是市場或者收藏家對這些中國古典文化、文人內涵的東西的一種推崇,一種價值的回歸。

如何看待書法中的法度?

羊城晚報:書法愛好者在平時臨帖與看書法名家真跡展覽時,有何要點可以留意?

周國城:老一輩藝術家常說,不要看差的東西,會看壞了眼睛,這裡是指審美低下了,把差的當成好的。王羲之把東方審美這一最高標准告訴我們了,篆刻的高峰在秦印、漢印,標准也在那裡了。

中國書法和國畫,無非就是要掌握線條筆法和黑白分割,這是中國書畫技法的本質特征。書法是學習筆法線條和黑白分布的最基本入門,是訓練駕馭毛筆能力和毛筆書寫性的最好途徑。

中國文人從書法修煉中,認識了線條上的美感,像筆力、筆趣、精密、遒勁、簡潔、厚重、波磔、謹嚴、洒脫﹔又認識結體上的美感,如長短錯綜,左右相讓,疏密相間,計白當黑,條暢茂密,矯變飛動……這些美感的規律,是中國書畫的靈魂所在。

徐志興:書法愛好者在看書法名家真跡展覽時,要注意其筆法、字法與章法,此三法為書法的三要素。筆法要注意,其在運筆的過程當中如何運用落筆藏鋒、運筆中鋒、收筆回鋒。用筆當中的輕重緩急、提按使轉,要注意其一波三折的節奏美。其次要注意字法結構的上緊下鬆、左斂右伸、內聚外展,以及點劃呼應。再次要注意章法結構三要素(文、款、印)的排列組合,應以虛實相生、計白當黑、相承起復、參差變化為准則。

許習文:對學習書法來講,法度是一個必然的過程。臨帖臨碑,解決的就是首要的法度問題。但如果從更高層次來看,書法是一個從“無法”到“有法”再到“無法”的提升過程。

吳冠中有一句名言,“筆墨等於零”,我延伸一下:技法最終也等於零。因為法度是個最終可以解決的問題,10年解決不了就花15年。書法寫到最終不是看法度,而是寫你的修養、胸襟、眼界和閱歷,寫你的世界觀。我認為這些才是書法的最高層次。所以書法家如果有其他方面的學問去打通、支撐他的藝術架構,那他既有法度,又有境界,這才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

比如說顏真卿,大家都在臨他的楷書。為什麼他的《祭侄文稿》藝術價值那麼高,成為天下第二行書?因為他寫字時那種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很豐沛。如果是一般觀眾,學習時會去臨碑帖,學習非常嚴謹的法度,但看到《祭侄文稿》這類作品時,你會置身於他書寫時的大背景中,感受到他心中悲憤的家國情懷。他不可能用一筆一畫非常工整的法度來寫,法度包含在其中,但不是最重要的了。你可以看到他筆下那種悲憤蒼涼的流露,包括一再修改處,筆墨都是蒼蒼茫茫。這些“真”,這樣的風骨之作,才是藝術價值最高之處。

羊城晚報:年初《與古為新——周國城書法作品展》在羊城晚報藝術研究院舉辦。你為什麼要強調書畫同源,與古為新?

周國城:這次展出了約50幅書法作品,絕大部分是新作。包括對聯、條幅、小品等多種形式,以行書為主,間雜國畫蘭花小品和篆刻作品。

“書畫同源,以書入畫”,是指中國書法與中國繪畫密不可分。如果說中國畫與書法沒有關系,那是一種悲哀。說傳統筆墨不能表現現代美術,是文化不自信的表現。如果你想畫好中國畫,我建議先學書法,書畫同源,書法為上。書法過關了,梅蘭竹菊就可過關,其他畫種也很快過關。

《詩品》裡講:“如將不盡,與古為新。”在書法這種傳統根脈深厚的藝術門類中,強調“與古為新”,就是強調一種古意,這不是以朝代來分,而是以氣息來分,達到了那種氣息,就有了古意。

書法家更需要整體修為?

羊城晚報:歷代大書法家,通常詩書畫印俱佳,對於當代書法家而言,其詩書畫印的整體修為是否十分重要?應如何欣賞?

徐志興:歷代詩書畫印四者俱佳的大書法家,其學術修為對當代書家有十分重要的學習價值與借鑒意義。詩書畫印俱佳說明他們藝術修養的全面性。

古人常說“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書畫同源,書畫一體”,又說“印中有書,書中有印”,皆說明了詩書畫印四者對一位書法家所起的重要作用。隻有當書法家把四者結合起來,並熔為一爐,其書法作品才能展示深厚的美學內涵與文化內涵,其書法作品才能展示出闊大的氣勢美和意境美。

周國城:回顧中國美術史,有名的畫家基本上都精通繪畫和書法,比如近代的齊白石、潘天壽等都是詩書畫印四絕。寫意文人畫的詩書畫印融合,是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的精華。書畫家要想達到一定高度,一定要有詩書畫印的綜合能力。

學習詩書畫印,歸根到底是要豐富自己的修養,提升自己的審美能力。現代中國畫教學的奠基人潘天壽,十分重視培養學生詩書畫印等各方面的綜合素養,我個人亦十分推崇這種中國畫的教學方法。多年來,我們天平樓師生一直把詩書畫印“四藝”同修作為教學中的一種常態,並把寫詩融入到日常學習和生活中。現代的語境與古時候不一樣,但審美的邏輯是相通的。

許習文:所謂功夫在詩外,我一直強調,書法要通過很多書法之外的功夫來支撐。還要把這個人放在一個特定的歷史背景下,來考量他在社會、歷史中的地位。

古代文人書法家對詩書畫印修為,歷來都有要求。這些學問如果能打通,各個領域都足以支撐,才是書家修為的理想狀態。就像饒宗頤這樣的大師學者,他不一定自己去刻印,但他對印學的了解肯定也很深,他也曾是西泠印社的社長。所以,對書法這個領域要有深刻研究的話,要把這些學問都打通,把詩書畫印的整體作為一個體系去理解、學習和研究。

但另一方面,因為時代的變化,現在各種專業都劃分得很細,有的人會寫字不見得會刻印,全才出現的幾率少了。在詩書畫印各有所長的文人之間,文化交流合作的作品,文化藝術價值就更加凸顯,市場表現也會更高。像去年拍出高價的《木石圖》,光是上面的不同名家的題跋、印章,都值得好好研究學習。

文人書法是否未來熱點?

羊城晚報:文人畫現在受到市場的極大關注,例如《木石圖》去年底拍出天價,是否體現出人們審美情趣的變化?相應地看,文人書法的市場反饋如何?

徐志興:這充分體現了人們對文人書畫審美情趣的變化。蘇軾曾說:“合於天造,厭於人意”,展示了一代文學家蘇軾對文人書畫的高度評價。所謂“合於天造”,是指妙合自然、天人合一﹔所謂“厭於人意”,是指符合人們的審美意向與意趣。而所有真正文人書畫的作品,都達到了蘇軾的這一審美要求。

周國城:在美術領域,能與西方比肩的,就是文人畫。黃庭堅說“一丘一壑可曳尾”,這裡的“一丘一壑”不僅是實際的山水,同時也是文人胸中的丘壑。雖然文人畫在唐宋已經出現,但真正形成氣候是在明朝,代表人物有陳白楊、徐渭、八大山人等。文人畫畫,具文心、詩情、畫意,詩書畫印的結合,講求耐人尋味的抒情與審美趣味,力求達到“妙不可言”之境地。到了吳昌碩、齊白石手裡,又開創了文人畫的另一個高峰。

說到文人書法,首先要厘清一個概念,並不是但凡文人、名人寫的毛筆字就是書法,書法是有法度的。在這一點上我的觀點比較傳統。

文人書法這幾年的確熱度高了,但搞書法收藏,首先還是要看作品當中的含金量,並不是光看作者名氣有多大。我們提倡書畫入廳堂,是希望更多的人懂得欣賞好書法,關注作品本身與你的氣息是否相投,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形神兼備、氣韻生動的書法美感。

許習文:《木石圖》拍出天價,因為它是典型的文人畫的開始。這反映出大家的審美,在追求“真”,真誠、真性情的東西。其實文人書法的市場也是在這幾年才顯著的熱度上升,我認為它在未來的價值會越來越凸顯。文人畫已經受到這麼大的市場認可,文人書法也會因為有書法以外的文化內涵和附加值,得到市場認可。

羊城晚報:有人說,與畫相比,書法的藝術價值和市場價值,一直被低估。你覺得這個狀況有可能在未來幾年的市場出現轉變嗎?

周國城:相對於畫來說,書法的評價體系更為復雜,評價書法的含金量,比畫要難。從我對書法的認識來說,學習書法比畫畫難度更高。普通人學畫畫,三年左右能畫出個樣子,但書法學三年,還入不了門。

收藏字畫的理由很多,無論是投資增值還是僅為賞心悅目,我認為都無可厚非。收藏市場興旺了,才能帶動藝術的生成。比起過去,現在的收藏市場理智很多了。說到書法收藏的價值回歸、正本清源,需要一個過程,我們現在做展覽,搞詩書畫印的研究,也是在喚起人們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在傳統文化漸漸回歸的今天,相信更多人會認識書法的含金量,這門獨一無二的屬於中國的藝術,也將迎來更美好的前景。

徐志興:這種書法低估的情況,在未來幾年的書畫市場中,會出現轉變的。書法的藝術價值應當看其藝術性的高低而定,不應因為是書法其價值就低,是繪畫,其價值就高。應視其“技”與“道”兩者所達到的高度而定,“技道”兩進、“技道”兩優者,當被大眾所喜愛,其價值也就高於其他作品。“技”“兼於事”、“兼於義”、“兼於德”、“兼於道”、“兼於天”者(庄子語),才能進入自然無為的境地,才能真正獲取藝術的生命。

許習文:以前有種說法,“好字賣不過爛畫”,我覺得現在這個現象慢慢在改變。書法的內涵很豐富,除了藝術價值,還有歷史文化上的價值,特別是一些具有文獻價值的東西,在市場上都會被看好。像吳湖帆作為海派霸主,書畫俱全,去年在崇正拍出的價格,連上海同行都驚喜。今年上拍的張伯駒的詞稿、張伯駒與潘素的合作書畫,在崇正的專場也有很多創了他自己的紀錄,都是因為有歷史價值文獻價值,而受到市場的認可。

但這些認可,要建立在有專人研究的基礎上。比如原北師大校長的陳援庵,大家原本也知道他,但他的手稿經過系統梳理后,拍出了六七百萬元的價格﹔而像陳澧,算是廣東近代書法承先啟后的重要人物,按照他的學術價值學術地位,在廣東應該算是清末張之洞之后的一代大儒,但目前從市場反映來看,大家對他的關注度還不算高,就是還欠缺系統的整理。(施沛霖 林清清)

(責編:李慧博、吳亞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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