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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管清徽:中國古代女性書寫考察

楊勇
2019年05月25日09:33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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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彤管清徽

  《中國古代女性書法文化史》 常春 楊勇等 著 上海書畫出版社

  宋代·楊妹子書法——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的七言詩

  明代·蔡玉卿 楷書《山居漫詠》

  張大千繪薛濤制箋圖

  【著書者說】

  女性書寫在中國有著極為悠久的歷史,漢代已有女性書寫的明確記載,至唐宋發展成一個宏大的藝術傳統,產生了許多女性書家和經典作品。然而由於歷史、政治等方面的原因,中國古代女性豐富而絢爛的書法作品往往被忽視和遮蔽了。宋代一盧姓女子於驛站題壁,序中有雲:“……后之君子覽之者,毋以婦人竊弄翰墨為罪。”足見社會留給女性的書寫“空間”是多麼狹小。即便如此,仍有一些佼佼者被文獻記錄,她們的作品也被世界各大博物館所收藏,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寫下了她們光輝的一筆。她們所書寫的“成果”(文本、書跡)標示著中國古代女性“書寫”活動曾經的存在與興盛。而且,不管是出於識字為文、相夫教子,還是為了社會交往、提高修養,“書寫”活動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功能。

  壹.古代女性書寫的開端及溯源

  歷史上最早的女性書家是先秦時期與孔子同鄉的秋胡之妻,創作出一種叫“雕虫篆”的書體。唐代韋續在《五十六種書》中描述:“虫書,魯秋胡妻所作,亦曰雕虫篆。”之所以把它叫作虫書,因其垂畫纖長,屈曲旋繞,好像“玄鳥優游,落花散漫矣”。更早在《詩·邶風·靜女》中已出現毛筆的記錄,“靜女其孌,貽我彤管”。鄭玄箋:“彤管,筆赤管也。”《后漢書·皇后紀序》:“女史彤管,記功書過。”這些都可以看作女性書寫活動的側面証據。

  具有書法意義上的女性書寫,應該始於漢末蔡文姬,可惜我們看不到其書法作品。馬宗霍《書林藻鑒》載:“蔡邕得筆法於神人,傳女文姬。”唐代張彥遠《法書要錄·傳授筆法人名》中說:“蔡邕受於神人,而傳之崔瑗及女文姬,文姬傳之鐘繇,鐘繇傳之衛夫人,衛夫人傳之王羲之。”也就是說,蔡邕的書法經過蔡琰、鐘繇、衛夫人,代代相傳,到王羲之達到一個頂峰。作為承前啟后的蔡琰,其在書法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至魏晉南北朝,女性書寫開始壯大起來,正史亦有明確記載。《北史·后妃傳》記曰:“孝文改定內官……后置女職,以典內事。”《魏書》有“御宮典儀,女史執筆”的記載,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第九段所畫正是一女史執筆而書的場景。這一時期的女性社會地位有所提高,她們不再隻以婦德、婦容為自身價值的標志,還以聰明才智贏得男性的尊重,涌現出大量的才女,其中不乏善書之人。

  貳.古代女性書家的身份

  通過梳理史料發現,自魏晉一直到宋元,女性書家多集中在“宮闈”和“名媛”兩類,而明清兩代,較為知名的女性書家以“名媛”“名妓”兩類為主。

  (一)宮闈

  唐代宮廷中不乏善書女性,書法最為知名的當屬武則天,《宣和書譜》稱其“喜作字”。對於她著名的《升仙太子碑》,《偃師縣志》雲:“觀其草法極工”“尚似章草及皇象書。”她的傳世書跡還有“薦福寺題額”和“崇福寺題額”。

  1974年出土於陝西省蒲城縣的《金仙公主墓志》(志石高106厘米,寬108厘米),乃玉真公主所書。玉真公主為睿宗之女,是唐玄宗、金仙公主同父同母的妹妹。《金仙公主墓志》由妹妹玉真公主親筆所書,這在歷代墓志中都十分罕見,是唐代墓志中為數極少的女性書寫墓志的典范。

  (二)名媛

  魏晉時期的一大顯著特征,就是出現了幾大書法世家。以世家大族為中心構成的書法世家,成為魏晉南北時的一個重要現象。河東衛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等均是書法世家的典范。世家大族或官宦之家的女性接受文化和藝術熏陶的機會要多。女性具備較高的藝術修養被認為是滋養德行的有益前提。雖然家族結構與秩序對於女性無疑造成了束縛和擠壓,但少數士人家族中的女性還是有機會隨父兄或夫君宦游各地,特別是才士之妻多能與夫君相互唱和,激揚家學。

  元代管道昇相夫教子,栽培子孫后代,“趙氏一門”三代出了七個大書畫家,趙雍、趙麟、趙彥正名冠一時。所以,管道昇病逝后,趙孟很長時間都難以釋懷。管道昇在書法方面,工尺牘,擅行書和小楷,風格深受趙孟影響,董其昌謂:“管夫人書牘行楷,與鷗波公(趙孟)殆不可辨同異,衛夫人后無儔。”清人孫承澤《庚子消夏記》之《管夫人墨竹》中說管道昇“字法似子昂”。管道昇的書法在當時風靡朝野,據《書史會要》載:元仁宗“嘗取夫人書和魏公及子雍書,善裝為卷軸,識以御寶,命藏之秘書監,曰‘使后世知我朝有一家夫婦、父子皆善書也’”。代表作有《水竹圖卷》《致中峰和尚尺牘》。趙孟在《題管道昇梅竹卷》中寫道:“道昇素愛筆墨,每見余尺幅小卷,專意仿摹,落筆秀媚,超逸絕塵。”

  據清代厲鄂《玉台書史》記載,宋代女性書家有63位,其中善書的名媛有29人。在這些女性善書者中,又以李清照最為著名。《玉台書史》記載:“易安居士能書,能畫,而又能詞,尤長於文藻。迄今學士每讀《金石錄序》,頓令心神開爽。”明張丑《清河書畫舫》卷九上載《跋李易安書一剪梅詞》雲:“易安詞稿一紙,乃清秘閣故物也。筆勢清真可愛。”

  明代邢慈靜生於萬歷元年(1573),她的胞兄就是書法家邢侗。年二十八(1600)才出嫁,恰是這段時間,特別是胞兄的親自指導(邢侗1586年辭官歸家),奠定了邢慈靜一生的書法基礎。1600年,邢侗刻就《來禽館帖》(包含定武本《蘭亭序》,趙孟《蘭亭序》、《黃庭經》,索靖《出師頌》、《唐人雙鉤十七帖》等)。邢慈靜歸鄉后,遍臨《來禽館貼》,書法更為精進。

  清代張綸英,張琦第三女,工書,為包世臣所稱頌。父張琦頗有文名,與其兄張惠言合編《詞選》,開“常州詞派”之先河。張綸英的行書神似唐代大書法家李邕,作品大氣磅礡,剛中帶柔,既有女性書法的陰柔之美,又有男性書法的陽剛之氣。張綸英為清代著名書法家趙之謙的老師。趙之謙以為“國朝書家無過陽湖女士張婉釧名綸英,鄭僖伯以后一人也”。

  (三)婢女、名妓

  宋代文人讀書做字時一般都會有姬侍、婢女的陪伴,久而久之,一些聰慧的姬侍、婢女也就受其影響,具有一定的文化素養。譬如北宋大文豪蘇軾的侍妾朝雲,《東坡集》記載:“朝雲始不識字,晚忽學書,粗有楷法。”《書史會要》也記載朝雲“學軾楷書頗得其法”。辛棄疾的兩位侍妾田田、錢錢也工於書法,據《書史會要》記載:“田田、錢錢辛棄疾二妾也,皆因其姓而名之,皆善筆札,常代棄疾答尺牘。”

  唐代以名妓身份善書的女性書家以曹文姬和薛濤最為著名。曹文姬對於書法的態度可謂痴迷,她每天要寫上千字,當時的人都稱她做“書仙”,認為她的筆力為“關中第一”。《書史會要》中有記載:“曹文姬,本長安娼女,姿艷絕倫,尤工翰墨。”薛濤的詩書俱佳,《宣和書譜》評價其:“作字無女子氣,筆力峻激。其行書妙處,頗得王羲之法,少加以學,亦衛夫人之流也。”此外,薛濤善制箋,薛濤當時就是在這些自制的深紅色小彩箋上書寫詩歌,與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嚴綬、張籍、杜牧、劉禹錫等眾多名士競相唱和,“薛濤箋”也因此風行千載。

  明末清初的柳如是,更為人所熟知。陳寅恪不僅贊譽柳如是為“女俠名姝”,還著書十萬言《柳如是別傳》。清代書法家、賞鑒家翁同龢贊嘆柳如是草書“鐵腕拓銀鉤,曾將妙跡收”,並自注雲:“在京師曾見河東君狂草楹帖,奇氣滿紙。”柳如是擅書,在當時即有盛名,當時書名盛於大江南北的“嘉定四老”之一的程孟陽稱柳如是“書勢險勁”“楷法瘦勁”,這種評論無不指向柳如是書法在風格上的大氣。錢謙益盛贊柳如是書法“芳樹風情在,簪花體格新。可知王逸少,不及衛夫人”。傳世作品有《題望海樓七言聯》《嘉蓮詩翰墨跡》《月堤煙柳圖》。

  (四)巾幗志士

  近代以來,女性的社會角色、自我認同以及社會生活,都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近代是從傳統到現代的社會轉型期,這一時期,有的女性從內闈跨出家門,參與到更多的社會活動中。其中,秋瑾堪稱代表。秋瑾(1875-1907),東渡后自稱“鑒湖女俠”,留日期間,先后參與各種反清進步團體,十分活躍。1907年春,回紹興老家任大通學堂督辦,准備皖浙兩省起義。后起義失敗,同年7月13日被捕,15日凌晨就義於紹興軒亭口,年僅32歲。

  秋瑾工詩詞書法,她的作品多為宣傳民主革命、婦女解放而作,譬如行書《感憤》條幅,筆調雄健,豪放悲壯,既有歐陽詢書法之骨格,又具李北海之雄渾,書風與詩風皆豪邁激昂,奮發之情溢於字裡行間,觀其字如見其人之磊落正大。

  三.古代女性書法的基本特征

  (一)擅長書體以楷書為主

  《書斷》稱衛夫人“隸書尤善,規矩鐘公”﹔顏真卿《魏夫人仙壇碑銘》記魏夫人“能隸書”,宋代李昉《太平廣記》亦稱她“能隸書”﹔王普賢的墓志銘稱其“妙閑草隸”﹔《南史·梁后妃傳》稱武德郗皇后“善隸書”。魏晉之際,無楷書之名,以隸書稱之。后世女性書家如唐代之金仙公主、房嶙妻高氏、吳彩鸞,宋代之楊妹子,元代至管道昇,明代之蔡玉卿、柳如是,清代之曹貞秀、張綸英均擅長楷書。

  (二)風格以柔美和雅為主

  《書斷》用“宛然芳樹”比喻衛夫人的書法,《書苑菁華》記“唐人書評衛夫人書,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書后品》稱謝道韞的書法“雍容和雅”“芬馥可玩”。陸機妻李夫人的書法,庾肩吾《書品》稱“披其叢薄,非無香草﹔視其涯岸,時有潤珠”。沈婺華的書法,《述書賦》喻之“晚晴陣雲,傍日殘霞”。均以物象作比喻。《眾香詞》評價馬守真:“姬稍工筆札,通文辭……書若游絲弱柳,婀娜媚人。”當然,女性書法也有瀟洒從容的風格,《書苑菁華》記桓夫人的字“如快馬入陣,屈伸隨人”。令人意味深長的是,通過梳理有關古代女性書法的評論,同時及后世的評論者常用“不類女郎書”“無女子氣”“有丈夫氣”等等來作為對女性書法的褒贊,其實背后隱含了男性的視角和以男性為中心的評價體系。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古代女性普遍是受壓迫的形象,是歷史天空下“沉默”的一族。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觀念鉗制下,很多非常有才華的女子隱沒在了歷史的洪流中。盡管如此,仍有一些女性在書法史上留下了她們的名字,她們將女性特有的細膩情感與對書法的獨特理解傾注筆尖,書法風格雋秀雅逸,形成了書法史上另一道絢麗的風景。

   (作者:楊勇,系上海書畫出版社副編審、南京藝術學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圖片均選自《中國古代女性書法文化史》)

(責編:鄒菁、丁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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