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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曉攀:執著相聲事,臧否由他人

2019年05月28日08:29 |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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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高曉攀:執著相聲事,臧否由他人

高曉攀與王佩元

相聲界前輩王文林、李增瑞、張志寬、田立禾、李國盛、王佩元、鄭健助陣高曉攀和他的嘻哈包袱鋪。

不久前的一個傍晚,京城迎來一場不期而遇的暴雨,民族文化宮大劇院的后台化妝間卻異常熱鬧。七位相聲界的老演員陸續趕到,他們是嘻哈包袱鋪的當家人高曉攀請來參加名為“老先生與小先生”的演出。

這幾位老演員包括田立禾、李國盛、李增瑞、王佩元、張志寬、王文林和鄭健。其中田立禾年紀最長,今年已經84歲,李國盛正好80歲,其余多為70多歲。也許是巧合,也許是注定,這七位相聲演員的年齡加在一起,正好是517歲,恰恰契合演出當天的日期5·17。

成立十幾個年頭,嘻哈包袱鋪最早由於節目大膽創新贏得年輕人的熱情。這些年相聲藝術在娛樂化之路愈行愈遠,嘻哈包袱鋪卻開始回望傳統。就連曾經以相聲行業創新者和顛覆者面貌出現的高曉攀,如今也越來越對相聲的所謂“創新”心懷警惕。這個曾經被稱為“帥氣的陽光男孩”的相聲演員,對相聲傳統滿懷敬畏。在很大程度上,他願意成為講究規矩的“老先生”,因為他懂得相聲缺乏傳統積澱,必定行之不遠。

1“老先生與小先生”

成立於2008年5月16日的嘻哈包袱鋪每年都會舉行慶典演出,而今年的表演尤為特別。

今年的慶典演出分為兩場。5月16日的演出是以相聲與其他藝術形式混搭的狀態出現,名為New Face。當天台上的相聲表演與嘻哈說唱混搭,與民謠音樂混搭,甚至與北京摔跤混搭。而到5月17日,相聲立即回歸傳統,七八十歲的老先生們與年輕演員分別組合,演出的大多為傳統段子。

王佩元身穿紅色中式對襟上衣登台,與他搭檔的高曉攀穿著融入時下流行元素印有supreme字樣的大褂,與王佩元的服裝形成鮮明對比。這一老一小表演的作品叫做《老先生與小先生》,扣題整場演出,作品脫胎於傳統相聲《論捧逗》。返場的時候,高曉攀和王佩元規規矩矩表演了一段傳統相聲《蛤蟆鼓》。

當高曉攀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是聽著和學著《蛤蟆鼓》《鈴鐺譜》這樣的作品,走上相聲道路的。他打小跟著河北相聲名家馮春嶺學習相聲,而馮春嶺的父親就是相聲前輩馮寶華。在師父的鼓勵下,高曉攀進北京闖蕩,其間曾在德雲社短暫棲身,后來又成立了青年相聲劇團,與演出場所廣茗閣聯合開辟每周相聲晚會,那時他總在劇場門口宣傳欄裡自己的照片旁標注“帥氣的陽光男孩”。不過,他組織的青年相聲劇團因為一場失敗的演出很快解散。演出失敗的當天,高曉攀因為拖欠600塊錢房租被房東趕出屋門。

重回北京后他從頭再來,做過各種雜活,也主持婚禮,一度曾有機會進北京曲藝團,但由於種種原因最終放棄了進入體制內單位的念頭。經過考慮,23歲的高曉攀還是決定單干,成立自己的相聲劇團——嘻哈包袱鋪。相聲行有句老話“祖師爺賞飯吃”,意思是一個人是否能說相聲得看天分。高曉攀不盡認同。他舉例說,相聲大家劉文亨自幼有口吃的毛病,但這並不妨礙他后來成為表演巨匠。也因為此,高曉攀一直特別用功,別人念兩三遍文本就能記住詞他不惜念上十遍,隻為更進一步。

創業總是充滿艱辛。很多人都了解德雲社當年曾遭遇過一場演出隻面對一名觀眾的窘境,其實早期的嘻哈包袱鋪也遇到過這種尷尬局面,而且那位觀眾聽著聽著就起身離開了劇場。為了吸引更多人來劇場聽相聲,隻能出新。當時,高曉攀為自己找到了“不守規矩”的先例作為行動依據:侯寶林早期靠“唱京劇”紅遍京津,楊振華彈著吉他上台說相聲紅遍全國。看到這樣成功的先例,高曉攀和搭檔表弟尤憲超聯合一眾演員開始大搞革新,推出一個個當時在相聲界很多人看來不守規矩的相聲專場,而真正令他們名震京城的一招是,相聲劇。

相聲劇並非新生事物,國內很多曲藝團都推出過相聲劇表演,“文革”之后這種形式也曾紅火一時。隻不過對於21世紀的相聲新觀眾來說,這種形式已經極少見到。它不同於普通相聲,又不是單純的喜劇小品,但能讓人開懷大笑。嘻哈包袱鋪的相聲劇演出令觀眾感到耳目一新,2008年底他們火了。

成名路上有鮮花,也有板兒磚。鮮為人知的是,嘻哈包袱鋪一度面臨倒閉,情急之下高曉攀想到過跳樓。在他看來,相聲表演的魅力並不來自於“敢說”,他認為好的諷刺型相聲需要借物喻事、借物喻人,是用更幽默、更智慧的方式去完成表達,而不是直接抨擊。事后經多方爭取,停演多日的嘻哈包袱鋪重張。

風雨過后總會有彩虹。2012年也是嘻哈包袱鋪被更多觀眾認識的一年。當年9月央視舉辦第六屆電視相聲大賽,此前參加過兩屆大賽的“老童生”高曉攀再度“趕考”。這一次,他和搭檔尤憲超憑借作品《救?不救?》獲得職業組金獎和最佳作品獎,成為那屆大賽最耀眼的星。

當時,社會上老人摔倒有人去救反被訛詐的新聞頻見報端,高曉攀看到這個新聞熱點立刻想到,能否就此寫一段貼近社會現實的相聲段子。作品經過42次修改日臻成熟,其間還險些被大賽組委會換掉,原因是怕演出效果不好。高曉攀堅決不換,他認為越來越娛樂化的相聲不能總是跟風網絡段子,捧逗雙方互相攻擊,總還是需要體現一些社會關懷。這是高曉攀認為的好相聲,而不僅僅是效果好的相聲。

事實証明,高曉攀這步棋走對了。

2 三十而立,開始表達

嘗到相聲作品需有所表達的甜頭之后,高曉攀開始在創作上下更多功夫,他的作品開始變得越來越富有情懷,與早年追求火爆和創新的他漸行漸遠。

2015年7月,高曉攀參加喜劇競技類節目《歡樂喜劇人》的總決賽。這樣的場合,一定是表演包袱密集讓觀眾大笑不止的作品更能贏得高分,然而高曉攀卻選擇了它的對立面。

他和尤憲超以及眾多演員表演的作品叫做《梨之園》,講的是當年兩人在曲藝學校學藝的故事。它沒有多少大包袱,有些台詞甚至還讓人心酸。當時高曉攀不僅在創作方面下功夫,還花心思從天津把北方曲校的學生們接到北京錄制現場一起表演。節目的最后,台上眾多演員排好隊列站定身形,大聲背誦那段經典念白,“傳於吾輩門人,諸生須當敬聽。自古人生於世,須有一計之能。吾輩既務斯業,便當專心用功……”

其實高曉攀心裡很清楚,如果真的想拿冠軍絕不能這麼演,但對他來說在這樣的場合表達比成績更重要。表演過程中幾位頭發花白老先生教育他們學藝的樣子,是高曉攀的親身經歷。

高曉攀見過相聲界不少老先生,其中一些人而今已經故去。他見過老先生笑,見過老先生哭,相聲傳承的旗號打了那麼多年,到底真的傳承了嗎?想到這些,高曉攀認定在《歡樂喜劇人》總決賽舞台上,演繹這段行業情懷超越搞笑效果的作品。

高曉攀自幼學習相聲,也算從業時間不長不短的“資深”演員,但現在的很多相聲表演他越來越看不懂了。

他見到有些年輕演員說相聲根本不經過排練這個環節,一段傳統相聲逗哏聽幾個版本,捧哏聽幾個版本,而后把其中最為搞笑的“包袱尖兒”集中起來表演,這拼湊之作就成這兩個演員的了。

相聲娛樂化似乎勢不可擋,很多演員變得越來越迎合觀眾,表演常常背離相聲的本來面目,變得不再像相聲。看到這種傾向,高曉攀還創作過一段作品叫做《選擇》。逗哏和捧哏站在台上讓現場觀眾選愛看他們表演什麼,選項中有唱歌,有跳舞,有各種熱鬧的表演,唯獨沒有規規矩矩說相聲。

這是一段帶有反思意味的作品,給當前的相聲演員和相聲觀眾都提個醒。高曉攀本來是為嘻哈包袱鋪當紅演員金霏、陳曦寫的,他們本想在2018年《相聲有新人》決賽現場表演,但最終由於沒有走到決賽環節,割愛給德雲社演員孟鶴堂、周九良表演,作品最終助力他倆奪得冠軍。這段作品前面熱鬧非凡,最后反轉到相聲初心,現場觀眾若有所思。

對於當前一些年輕相聲演員的表演狀態,高曉攀也不是很理解。更為“瘋狂”的粉絲尤其是女粉絲涌入劇場,她們聽相聲的最大樂趣是與台上演員互動,演員說句什麼,她們以能接上話茬為榮,使得台上演員不得不增加與台下的呼應。盡管相聲表演從來不拒絕必要的互動,在一定程度上說相聲是由演員和觀眾共同完成的,但在高曉攀看來,現在的互動狀態有點兒過了。

在這方面,高曉攀自認為是一個很“笨”的人。他不允許自己在台上為了和粉絲互動而信馬由缰、胡說八道,他必須在上台之前仔細完成一個准備好的演出台本。他認為表演一定要保持節奏,台上“現撞”撞不出那種合適的表演節奏。一字之差,謬以千裡,相聲需要的是講究而不是將就。

2018年9月去世的相聲演員師勝杰,生前的舞台表演以美和帥氣為人稱道。師勝杰是高曉攀的干爹,他曾經對高曉攀說過,他小到台詞中每一個修辭方式都動腦子琢磨。對於前幾年已經不太規矩的表演,師勝杰也納悶,“現在的相聲怎麼開始這麼說了?”

3 “這還是相聲嗎?”

年少成名的高曉攀而今已過而立之年。這十多年來,質疑他表演水平的聲音從沒有消停過。有人說他嗓子一般,有人說他包袱不逗,有人說他隻不過是因為顏值高才贏得那麼多粉絲。自卑者無敵,這是高曉攀平時總提醒自己的話。比起一些同行來,他平時總覺得自己有所不及,於是更加努力和用功。

他出生的1980年代中期,正值中國相聲的中興時期。作為文藝輕騎兵,相聲幾乎成為那個時代民眾最為歡迎的藝術形式,加上電視平台的影響,姜昆、馮鞏、牛群、師勝杰等一大批年輕相聲演員嶄露頭角,創作和表演出一段段富有時代氣息的新作品,很多已經成為相聲史上的經典。

那是高曉攀向往的相聲黃金時代。高曉攀只是在那個時代出生長大,事業上並沒有趕上那樣的時期。當然每個時代都有各自不盡人意的地方,但在高曉攀看來,那個時代的相聲人互相比較更多的是作品,一名演員隻要作品好就一定能成功。今天這個時代不一樣,粉絲多你也能成功,所以現在的演員們用的力氣和花的心思不同以往。

高曉攀認為,當今這個時代是好的,相聲市場也是好的,但相聲藝術是退步的。演員不能一味取悅觀眾,否則就會失去底線。

到外地演出的時候,一有時間高曉攀就會進當地的相聲小劇場看演出。他發現演員為了揚名立萬,有的在舞台上表演“色情暴力屎尿屁”,有的罵大街,有的大玩“政治演說”,為博觀眾一笑打各種擦邊球。一邊看表演,高曉攀一邊內心感嘆:這還是相聲嗎?我是該笑還是該哭呢?

而對於粉絲這件事,高曉攀也有清醒的認識。

眾所周知,高曉攀是最早出現的偶像相聲演員之一。在一般人的印象中,過去的相聲演員大都不以長相帥氣見長,反而有些是由於長得有特點帶有喜感給觀眾留下最初印象。這樣的相聲演員看多了,長相帥也愛耍帥的高曉攀十幾年前一出現,就吸引了眾多粉絲尤其是女粉絲們的注意。盡管如今高曉攀自嘲“已經老了”,但他的觀眾群中女粉絲仍然佔有一定比例。

不過對於粉絲影響這件事,高曉攀清醒得近乎“無情”。他很早就告訴自己,粉絲眾多盡管不是壞事,但演員自身的命運永遠不能放到粉絲手裡,演員最終還是要靠自己的作品產生影響力。而作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對它的評判依據恰恰不是粉絲的熱情肯定。被粉絲“寵壞”的相聲演員,現在也有不少。

每天留出時間看書的高曉攀,曾經認真想過生死這件事。所有人最終都會離開,那時候演員靠什麼讓人們記著?李白早就沒了,但人們還朗誦他的《靜夜思》,單田芳和袁闊成不在了,人們依舊會去聽他們的《白眉大俠》和《三國演義》,那是因為他們生前留下了作品。如果演員沒有留下作品,那就像流星劃過夜空。

高曉攀非常羨慕相聲前輩馬季。馬季的兒子馬東曾經對高曉攀說,他父親幾乎每天都在寫相聲,都在琢磨相聲。馬季一生筆耕不輟,創作能力驚人,為世間留下二三百段作品。數一數自己的作品,高曉攀迄今創作和表演過六七十個段子,趁著自己還年輕,高曉攀還是決定堅持創作。

4 從“叛逆者”到“保守派”

從“窮不怕”朱紹文一代一代往下傳,相聲的歷史迄今150年。高曉攀認為一代代傳下來的規矩,有很多對現在的相聲仍然適用,最典型的就是表演得講規矩,不能在台上“洒狗血”。演員說相聲需要先捆住自己,再釋放自己,而現在有些年輕演員因為太想走紅而“飢餓起盜心”,站台上十幾分鐘怎麼熱鬧怎麼演,恰恰此時相聲的本質內涵在逐漸流失,包括幽默感和智慧。

在高曉攀看來,很多傳統相聲作品是充滿智慧的,比如《規矩論》《偷斧子》。很多傳統作品把人心都琢磨透了,當年老先生表演起來能說到觀眾心坎兒裡。

說相聲多年的高曉攀現在也教徒弟,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當年那麼愛學和愛鑽研。有一次他給一個年輕徒弟講表演《夸住宅》的門道,仔仔細細講了半宿,這個徒弟嫌學得太慢后來再不主動找他來學段子了。徒弟們更關心自己怎麼才能火,高曉攀告訴他們,相聲學習講究口傳心授,自己當年跟老先生就是這麼學來的,相聲不是靠聽聽錄音就能學成的。

這些年的春節前后,高曉攀保留著給老先生拜年的習慣。他當年受過這些老先生的教誨,對此他心懷感恩。

高曉攀曾經是相聲行業中“離經叛道”的異類,在業內一些人看來他的表演不太講規矩,他曾因此碰得頭破血流,也因此被更多人關注。

而今的高曉攀早已不再是叛逆青年,創作和表演相聲越來越講究規矩,反而對年輕演員的很多做法看不習慣,他走向了原來自己的反面。

在嘻哈包袱鋪或者其他團體的年輕相聲演員看來,高曉攀是不是已經活成了他們眼中墨守成規的老派演員?而他現在看不太習慣的這些新演員當中,將來有沒有可能出現他這樣獨樹一幟的相聲新生代?

十多年來,高曉攀從來都是一個矛盾體,是備受爭議的公眾人物。有人說他不會說相聲,有人稱他是相聲奇才,他被粉絲擁戴為男神,也被一些同行視為瘟疫。在這樣充滿矛盾和爭議的環境中,過去的高曉攀成長和成熟起來,變成現在的高曉攀。

問起他,幾十年以后你希望讓人們怎麼評價你?

高曉攀回答,“我經歷過太多太多的事,我也見証過有些人一時間火得烏泱烏泱的,可后來突然就沉寂無聲。我師父曾經給我寫過一副對聯——榮枯事過都成夢,悲喜不驚便是禪。既然榮枯事過都成夢,那就別太在意。你為誰活?是為自己活。所以將來人們怎麼評價我,我不太在意。”(鄭猛)

(責編:湯詩瑤、丁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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