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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鴨子不能上架

——大型新編歷史劇《義薄雲天》觀后

龐新智
2020年08月12日17:31 | 來源:人民網-文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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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演藝中心,大型新編歷史劇《義薄雲天》首場試演結束了,大幕在雄壯的豫劇音樂聲中徐徐落下,劇場裡響起一陣陣熱烈掌聲。我意猶未盡地站起來,抬腕看看時間——啊,兩個多小時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觀眾依依不舍地開始離場,一部分人涌向舞台前面,一個勁兒鼓掌,有人親切地高喊著主演也是鄉親的李樹建的名字——樹建、樹建,其感情之真摯,令人感動。我走出劇場,看見還有一部分觀眾不是回家,而是涌向后面演員進出的門口,希望能親眼看到他們喜愛的演員走出來。我聽到他們的議論:看李樹建演的老戲,和通常看的老戲味道不一樣,就是新鮮。

汝州是眾所周知的“戲窩子”,這些鐵杆戲迷真的很懂戲。細品他們的話,新鮮二字,的確很有道理。李樹建歷來主張老戲新演,其核心是戲劇必須跟上時代的步伐,與觀眾的審美情趣同步——內容要符合時代的精神,形式要能夠吸引觀眾的眼球。聽他多次說過,大家都在為戲劇觀眾、特別是青年觀眾的流失擔憂,但是僅僅擔憂有什麼用?我們應該去認真研究並努力滿足當代觀眾特別是青年人的審美情趣,先吸引他們走進劇場,進而才有可能讓他們喜歡戲劇。畢竟,青年才是戲劇的未來。

老戲新演,《義薄雲天》這個戲可謂體現得淋漓盡致。第一感覺:耳目一新,大氣磅礡。那麼,新在哪裡呢?

首先得說劇本。我有幸參與了這個戲的策劃工作,記得一年前在王全書老領導的主持下,首次召開了一個很小范圍的論証會,主要討論劇本要寫哪些內容,基本涵蓋了《三國演義》中關羽的一生。在中國戲劇中,關羽的戲很多,要把這麼多戲囊括到一個戲裡,天哪,我真不知道這個本子該從何入手!看了試演,我由衷地佩服了——陳涌泉不愧為編劇大家!從表面形式上看,是一個關羽折子戲的大薈萃,他巧妙地設計了兩個老軍——類似電視台的主持人,把一個一個經典片段無縫串連起來,既大大加快了傳統戲的節奏,讓觀眾大呼過癮,同時又給人以流暢、完整的感覺。從內在主題上看,作者隻重點選取兩個人物:關羽和曹操。劇情緊扣一個“義”字,突出一個“情”字,熱情謳歌關羽“玉可碎不改其白、竹可焚不毀其節”的高貴品質,深入開掘關羽身上體現的忠義精神的時代價值,從不同角度表現關羽的忠義、守義、信義、聚義、大義、取義,塑造了一個義薄雲天、有情有義的舞台形象,一改以往戲裡的兄弟情義局限,而是上升到民族大義、家國情懷時代高度。而對於曹操,也一改過去的奸臣定論,雖然仍以白臉出現,但卻是還原他時代梟雄的本來人格——這也符合當今社會的公認,讓觀眾看到的是他和關羽英雄相惜的新關系,不僅使觀眾感覺舒服,而且當然也會令人耳目一新。

接著要說導演。丁建英告訴我,接到這個戲,他真的感到了巨大的挑戰和壓力,以至於很長時間吃不好飯、睡不著覺。“我也導過不少戲了,卻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戲。”他說:一堆經典折子戲薈萃,並不是傳統的一個有頭有尾的完整故事,按照以往的經驗肯定不行,怎麼辦?隻有一條路——固本求新。固本,你得讓觀眾認可它是戲,是地地道道的豫劇﹔求新,要敢於並恰如其分地採用現代舞美聲光技術,滿足現代觀眾的審美要求。丁建英做到了,做得很好。譬如,寫劇本都是分場次的,以往看的戲也都是這樣演的,但是看這個戲,你根本感覺不到場次的切割,更沒有任何停頓,一氣呵成,流暢之極。再如,運用現代舞美燈光技術,在舞台上創造出多個表演空間,改變了過去的慢節奏,增強了藝術的感染力,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它給觀眾營造了一場豫劇的視聽盛宴。值得一提的是,導演並沒有照搬以往關戲的演法,如人們熟知《關公挑袍》,都是按曹操獻毒酒、關羽不下馬演的。而在此劇中,改為曹操獻美酒且連飲三杯、關羽下馬與曹操對唱的處理,表現出英雄相惜、英雄相“信”、英雄相知的內心情感,令人信服,很有新意。

再說音樂。音樂設計仍然是李(樹建)陳(涌泉)趙鐵三角中的趙國安。我不懂音樂,但明顯感覺到了新鮮不凡。老權威朱超倫告訴我,這台音樂用了四個調。怪不得我會有不同以往的新鮮感覺呢!

還要說說演員陣容。這個戲的演員仍以豫劇二團為基礎,全是這些年培養的中青年,其中飾演甘、糜二夫人重要角色的,更是剛走出校門不久的“小字輩”,這些新人均有不俗的表現。而強大的“龍套”陣容,則來自河南職業藝術學院,是李樹建倡導促成的“團校結合”的成果,意在讓在校學生早登台、早體驗,早點積累舞台經驗。整個演出過程中,滿眼新人,熠熠生輝,個個朝氣蓬勃,盡顯清新氣息。

該說說主演李樹建了。在次日舉行的專家論証上,李樹建很真誠地說,我演這個戲,是趕鴨子上架,等將來公演之后,期望觀眾能給我八個字的評價:演技一般,精神可嘉。

他說這個話,可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我完全了解這個戲的來龍去脈:早在他完成《程嬰救孤》《清風亭上》《蘇武牧羊》三部曲之后,一直關心、關注豫劇發展並非常懂戲的河南省領導王全書就幫他總結:中華傳統文化講忠孝節義,你的三部曲,分別闡釋了忠、孝、節,還少了一個“義”字。民間公認大義之人,非關公莫屬,建議他再打造一部關公戲,把這個“義”字補上。此后又在多個場合,向他提起這個“建議”。李樹建也每每嘴上答應,心裡其實另有為難,他知道自己能吃幾碗干飯。由於出身貧寒,他起步學戲較晚,練功是自己的短板,所以選的行當就是草根老生。出道之后也一直走的這個路子,不要說舞槍弄棒,就連馬鞭子也沒拿過。且不說“跳行”本就是大忌,他要跳過武生、直接去演關公這個“馬上紅生”——關戲俗稱老爺戲,是最講究也是最難演的一個行當,不要說他這個草根老生,就是一身功夫的武生,誰敢去演?看看整個中原大地,多少年來還有一出關戲嗎?再看看全國各個劇種,還有幾個關公戲呢?李樹建是真的不敢接招!

直到有一天,他又遇見全書老領導。老領導用開玩笑的口吻問他:你現在是不是名氣大了,我這個老朋友的建議也聽不進去了?他聽出了這句的分量,想解釋,但場合不便,隻好作罷。

一位評論界的老先生點撥他:你還用解釋嗎?全書同志是很懂戲的,也是很了解你的。現在就是要逼著鴨子上架,你是河南戲劇的掌門人,不逼你逼誰?這既是對你的信任,知道你李樹建隻要下決心,就一定能克服困難,把事干成﹔也是領導出於對豫劇發展現狀的宏觀思考,豫劇歷來被認為是全行當的地方大戲,素以袍帶戲、征戰戲為主要劇目,且以“紅臉”領戲的劇目居多。可是你看看現狀,這類戲是不是越來越少?紅臉戲是不是幾近絕跡?相反,“三小戲”(小生、小旦、小丑)是不是越來越多漸成趨勢?長此以往,豫劇地方大戲的性質就會受到質疑,進而淪為地方小戲。老領導就是要你這個掌門人來帶這個頭,也是你這個豫劇國家級非物質文化傳承人應該把握的大局。

李樹建明白了。是啊,這是自己肩負的使命,是一個國家級傳承人應盡的責任!領導這樣信任我,觀眾這麼捧著我,這份情義我敢辜負嗎!拼上老命再搏一把,演到最好不敢去想,讓觀眾接受還做不到嗎——我就不信了!就算演得不盡人意,不就是個人聲譽受點影響嗎?個人是小事,引領豫劇發展,不負重托、不辱使命才是大事。何況,排一部戲帶一批人,我把接力棒圓滿交到年輕人手裡,就是最大的成功。

於是,緊鑼密鼓,策劃班子、創作班子立即建立——李樹建就是這樣的人,要干,就是拼命!

俗話說,人過30不學藝,57歲的李樹建不得不從頭開始了。進入去年6月,他閉門謝客,從童子功練起,日夜不停。一邊練功,一邊省內外奔波拜師求藝。在他拜過的數位老師中,隻說兩位,一位是87歲的前輩,一位是40出頭的后生。

前輩名谷桂紅,原是江蘇省梆子劇團演員,上世紀60年代來洛陽演出,被洛陽市領導看中,進入洛陽市豫劇團,長期和馬金鳳配戲,並主攻紅生。后調入洛陽地區戲校任教,又成了李樹建的老師。李樹建3次請老先生來到鄭州,每次個把月,管吃管住,閉門學藝。

后生名常文清,曾給著名昆曲紅生侯少奎先生扮演馬童10年之久,與京、昆兩大劇種飾演關公的藝術家都非常熟悉。身為中國劇協副主席的李樹建專程跑到北京,低下身份跟這位晚輩學習一個月,又請來鄭州閉門教了一個月,之后就把這位小老師留在劇組,隨時求教,至今依然。

除了要過老師們這些關,李樹建還要過導演丁建英這一關。在幾個月的排練過程中,其他演員都可以不換服裝,唯獨李樹建不行。丁建英要求他不僅要全副武裝,而且必須提前一個小時到場熱身,把當天的科目演練幾遍。原因很簡單,他不是武生更不是紅生出身,得讓他盡快適應。觀眾當然不了解穿不穿戲裝有啥區別,關羽的服裝,從裡到外,水衣、棉坎、墊肩、箭衣、大靠、蟒袍,頭上是大盔,腳下是三寸底兒的靴子,加上手裡的大刀,足足30多斤重。大熱的天,每天上、下、晚三練,58歲的人了,每次排練結束,水衣和棉坎都能擰出水來。不容易啊!

好在,試演大獲成功。在次日的論証會上,專家的一致意見:超出預期。這讓我想起一句名言:天下無難事,隻要肯登攀。誠哉,斯言!

值得一提的是,這邊開始排練,那邊組建班子市場推廣。據悉,截至目前,已在省內外和海外華人圈簽訂了多份演出合同,足夠他們忙活一大陣子。李樹建干事的精神,又見一斑。

我向他祝賀,安慰他,這部戲推出,你就可以謝幕了。他說:是,再過兩年,我就退休了,但作為國家級傳承人,我還有一台戲,也得把幕謝好。

我問他還有哪台戲。他說,三件事:傳承,創新,育人。這是我的終身使命。

想干事,敢干事,能干事——這,應該是我們從李樹建身上吸取的人生啟示。

是的,誰說鴨子不能上架!

(責編:劉喆、韋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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