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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修辭建構詩意

李少君
2021年01月31日09:01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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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以修辭建構詩意

 

  詩意被認為是一首詩最重要的元素,詩人寫詩,都是要追求一個詩意。作家廢名在強調舊體詩與新詩的區別時說:舊體詩因為形式是新的,怎麼寫都可以,都是詩。而新詩,因為形式是散文的,所以必須有一個詩意,再將文字組織串聯起來。

  那麼,什麼是詩意?按《現代漢語詞典》的闡述,像詩裡表達的那樣給人以美感的意境。其實,詩的表達,就是一種修辭技巧。《現代漢語大詞典》又補充解釋:詩意,就是詩的內容和意境。詩,說到底,就是以修辭手段建構的詩意。

  中國古典詩歌有自己獨到的詩意呈現方式,那就是對“情境”的強調。以情造境是古代最常見的修辭手法,所謂“寓情於景”,學者朱良志說王維的詩歌短短幾句,看似內容單調,實則是以情造出了一個“境”,比如“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還有“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下”,都獨自構成了一個個清靜自足但內裡蘊含生意的世界,是一個個完整又鮮活的“境”。

  觸景生情,借景抒情,更是非常普遍的詩歌技巧。境,可以理解為古代常說的“景”,也可理解為現代詩學中的“現場感”,即具體場景。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沉湎於安閑適意之境,心中愜意溢於言表,而其“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目睹萬物之欣欣向榮,內心亦欣喜復欣然﹔杜甫的《春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情耶景耶,難以細分,情景皆哀,濃郁而深沉。

  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說:“情景名為二,而是不可離,神於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也就是王國維說的,“一切景語皆情語”。

  現代詩對情的理解,與古典詩歌有所不同,除了情感,還有情緒、情形、情況。

  現代詩裡的情緒有時是故意渲染、夸大和鋪張的,鋪張到甚至鋪天蓋地。情緒不同於情感,情緒更加個人化,是對當下現時的行為過程的具體體驗。現代詩多側重寫情緒,寫個體情緒的即時發散、滲透和蔓延,因此修辭也呈現出個人獨特性。

  比如,同是寫現代人的孤寂之靜,葡萄牙詩人費爾南多·佩所阿的寫法是:“世界上所有人跡罕至的寂靜,此刻都跑來跟我坐在了一起”,一種深沉的孤獨感,一種與世隔絕的孤獨﹔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則如此寫,飛機在降落時,“直升機嗡嗡的聲音讓大地寧靜”,很有現代感,突出飛機降落時的轟鳴與人內心渴望回到安穩大地以求安心的對比﹔特立尼達島的詩人德瑞克·沃爾科特的詩句:“暮色中劃船回家的漁民,意識不到他們正在穿越的寂靜”,既肅穆又迷蒙,還有某種夢幻感,仿佛一幅印象派的畫……這些詩,都將各自感受到的情緒渲染到極致,突出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寞。這是一種現代詩的詩意。

  無論情感和情緒,都有情的要素與元素,“情境”這一概念完全可以借用於當代詩歌創作。在全球化背景下,在時空急速運轉變化的時代,截取詩意和保存詩意更顯必要。

  上述對詩的認識和理解,是我理解和創作詩歌的一個基礎。當代生活由於移動區域擴大,空間感和時間感都改變了,細節、具體場景、瞬間感受,都可以作為一個個情境單元,成為詩的主題和關照對象。

  比如我有一首短詩《抒懷》,是和一位友人談論各自理想的,我只是在一個具體語境中把眼前所見和心中所想表達出來,但因使用了一些特別的修辭手法,就呈現了獨特的詩意。全詩如下:

  樹下,我們談起各自的理想

  你說你要為山立傳,為水寫史

  我呢,隻想拍一套雲的寫真集

  畫一幅窗口的風景畫

  (間以一兩聲鳥鳴)

  以及一幀家中小女的素描

  當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裡的木瓜樹下

  這首詩完全是白描手法,把和友人的談話和情景還原,把此時此景、此情此感加以固定。其中,“間以一兩聲鳥鳴”使用了旁白手法,使這首詩顯得鮮活,有人,有景,還有聲,不只是一幅畫,還成為一出小小的情景劇。

  以詩的方式保存情感、感受和意義,截取一個個“境”,以詩的方式做現實的切片,來儲存一切,並使之永遠保留。詩的方式,就是修辭方式。

  (作者:李少君,系《詩刊》社主編)

(責編:燕帥、劉穎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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