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眼中的丝绸之路:追梦的征程【2】

远眺曾经的长路干涸——
生命停滞,血脉委顿
而后,我们民族成为泱泱帝国,坐在沉重的龙椅上——她有了刻板的秩序与等级,有了严格的礼仪和规制。她的富裕和胃口让身形渐渐肥胖起来,蜷作一团,忘了眺望和警醒。她的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放弃了追逐与梦想。她推行严格的海防和塞防,鸵鸟一样,令自己的版图慢慢枯干,逐渐板结,以至于内心坍塌而成深渊般的黑洞,吸食着一切向外扩展的冲动、一切积极的作为。
她不再血勇,更不凌厉,相反却开始咳嗽,开始养生。她炼丹。她富态。她圆滑。她开始灰头土脸地从河西走廊大规模地收缩,埋头于宫殿与朝堂,自锢于内讧和权术,分心于茶艺及歌舞。即便蒙元和努尔哈赤们像一堵堵高墙倾轧而下,她也只能衰弱无力,精神上挥刀自宫,顾影自怜。
至此,河西走廊荒芜了,萧条了,干涸了。在罡风和尘暴掩埋不住的大路两岸,迄今仍留有往昔英雄的辙印和箭矢,仍有哀歌以及狼烟遍地的灰烬。“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如此凛冽剽悍的谣唱,在后世岁月几近传说。
致命的是,尘封的河西走廊让我们民族失却了一次建立真正的国家性格的机遇。国家性格不仅仅是一个民族的表情或感性的表达,更是骨骼、血脉、经络和基因,静水深流,金沙深埋,一再契入到民族的心理与肌理的最深处,凝成思想和价值观,须臾不可更替,惟有不断充盈和丰富,才能勃兴而阔大,犹如参天之树。究其里,国家性格就仿佛一根带电的脊椎骨,能让一个民族挺立,持续地拥戴和保有她的民众、传统、文化、历史与锦绣山川。在它的庇护下,家庭、社会、文明和繁荣都将成为一种常态。一根带电的脊椎骨,往往会在历史的重大关口霹雳而下,烁烨光辉,一刹那照亮脚下的道路和方向。但是,在河西走廊以至整个丝绸之路尘封之前,我们民族却来不及去整理、锻造和熔铸,从而失却凤凰涅槃的宝贵时刻。
然而,在地球的另一壁,美利坚民族却辗转西进,抓住了一次重大机遇。如同地中海之于希腊人,大规模的航海之于葡萄牙人、英国人,丝绸之路之于我们民族一样,每一个边疆都提供了新的机会、新的领域、新的精神契机。新的边疆等同于新的经验、新的活力,等同于一个民族脱胎换骨的坛场或高炉。与我们民族的青春期一样,抛别老欧洲的美国西部的拓荒者们,在此后两个多世纪的密集讴歌中将最华丽的辞藻献给了西部。她的辽远和赤裸、蛮荒和富庶、杀戮与生机、艰辛与成就,横亘在每一个意欲拨马西去者的面前。它是致命的诱惑,亦是深刻的挑衅。西部是动态的,边疆之外另有新的边疆和新的地平线,喝令人们去发现、去开拓;西部是试金石,在她面前,所有的虚妄、自满和虚假都会被剥去伪装。于是,一切都发生了。美国人开始了对自己国家性格的奠基与塑造。他们信赖自己的一双手胜于一切,他们讲究实际而富于创造力,他们有充沛的精力和活力……所有这些乃是广阔西部的美丽赐予,也是远方以远的边疆所赋予的显著特质。可以说,美国历史很大程度上就是向伟大的西部进军的历史。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重启丝绸之路——
“中国史诗”,真正开篇
狮子,毕竟是狮子。它醒来了!
事实上,尘封千年的丝绸之路并不是远避一隅,也没有离开过我们民族的文明进程一时一刻。相反,在消失的滚滚岁月里,她用自己枯干的脊梁独自支撑起一片浩瀚西天,静候着罡风尽逝、重拾山河的那一天。她用不曾凉却下去的壮烈风景,保存下对英雄挽歌的记忆、追怀和景仰;她用流沙坠简似的诉说,闪现出昔日的爝火、杀伐与呼啸;她也用纵贯千里的脉脉深情,结交四邻,吁请和平降临,合作共赢,来为我们民族的昨天、今天和未来恳切祈祷。她沉浸。她不语。她内敛。她在静待拨云见日的时刻。
如河西走廊这般优美的仓库,她不仅参与到世界上惟一将五千年文明完整带入今天的国家行动中,还以自身的存在保存下对早期文明的书写与珍爱。她遗址遍地,有关丝绸之路的吉光片羽俯拾皆是。比如敦煌。在我这个诗人的眼中,敦煌不光是一座莫高窟,实际上她是几种文化的总枢,是古代西部中国甚至中亚以远的文化首都。无论从历史、地理、军事、贸易、宗教、民族和风俗,还是从我们民族的缘起与精神气象上讲,她都有一种奠基或启示的意义。敦煌也不是因为藏经洞的发现才广为人知——她始终占据着大陆腹地深处文明的制高点。她是地标,她亦是领头羊。
一定的,只有在这个方向,我们民族的龙马精神才有了根据和源头,我们民族也才能重新找回曾经的强劲脉搏。
是时候了。“一带一路”的提出,不单是国家层面的审慎思考和战略选择,还是我们民族复兴、和平崛起的主动作为,更是这一条辉煌大路的再生之旅。朱云汉先生在《高思在云:一个知识分子对21世纪的思考》一书中说:21世纪最重要的挑战就是去理解、应对中国崛起及其带来的世界秩序的重组;在过去的300年里,只有4个历史事件可以跟中国的崛起相提并论。第一是18世纪英国的工业革命,第二是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第三是1917年的俄国十月革命,第四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美国的崛起。
洵不虚言。重开河西走廊以及丝绸之路,就是要找回我们民族不曾消逝的少年时代和青春岁月。
血没有变凉,梦依旧滚烫。
2014年7月,在一次讲话的结尾,习近平主席引用了一生钟爱中国文化的美国诗人玛丽安娜·摩尔的诗作《然而》:
胜利不会向我走来,
我必须自己走向胜利。
同样的情怀和热忱,也曾经出现在康乾盛世诗人黄仲则的《将之京师杂别》:
自嫌诗少幽燕气,故作冰天跃马行。
而今,重新敞亮一新、开阔包容的河西走廊乃至整个丝绸之路,将会是我们民族复兴大业、实现梦想的“冰天跃马”之旅,更是“中国史诗”的真正开篇。
(制图:蔡华伟)
《 人民日报 》( 2015年10月08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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