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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斯坦·贾德谈《苏菲的世界》 哲学鼓励人们永不停止地提问

2017年06月06日07:49 |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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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我们永生了下一代怎么办?

  ◎唐山

  提起乔斯坦·贾德,人们马上会想到《苏菲的世界》。

  那本书被译成64种语言,全球销量达5000万册。它让贾德成了“著名作家”,也因此给他贴上儿童作家、哲学普及作家的标签。

  太多人问贾德:那本书的主角为什么是个女孩呢?

  有时贾德会这样回答:因为在我们挪威只有两个性别,主角要么是女孩,要么是男孩。

  其实,贾德的文学花园里不只有苏菲,还有汉斯(《纸牌的秘密》的主角)、法兰克(《玛雅》的主角)、皮尔(贾德最新小说《傀儡师》中的主角,中文版即将出版)等,他们或单纯,或悲苦,或孤独,或扭曲……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世界,一边是童话王国的明媚,一边是成人生活的黑暗。而将二者统御起来的,只有哲学。

  因为哲学,我成为我。

  然而,在这个工具理性日渐压倒价值理性的时代,哲学正加速被边缘化。随着算法越来越像思想,人工智能不断扩展疆界,则哲学的意义何在?明天我们还需要哲学吗?

  对于这些问题,贾德也没有答案,只能继续观望,但他依然保持着一份好奇。好在,这份好奇很哲学。

  《苏菲的世界》与“苏格拉底”几乎同时降生

  北青艺评:您当年写《苏菲的世界》时,想过它后来会这么畅销吗?

  贾德:没有。如果想到的话,我会给这本书换个名字,比如叫《西方哲学史》之类。那时我不太了解中国哲学、印度哲学等,所以没涉及这些内容,毕竟只是写给挪威读者的,没想到全球这么多读者看它,这使它的缺憾变得很明显。

  北青艺评:为何想起写这么一本小说?

  贾德:是的,当时我正好要给学生教哲学课,需要备课,就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我当时跟太太说,我写这么一本书,也许可以挣点钱,我太太后来说,你比较现实。

  非常幸运,我很喜欢写故事。比如我来到北京,如果有人给我讲北京的知识、北京人是怎么生活的之类,我听后会很感兴趣,但一转眼就忘了,可如果有人给我讲一个北京的故事,我就会一直记住它。人类的大脑是专门接收故事的,而非接受百科全书式的知识的。

  北青艺评:为何在车库里写完这本书?

  贾德:那时住在乡下,我们家房子有点小,我有两个儿子,他们要占两间房,我没有专门的工作间。恰好车库里面有间空房子,是做木工的地方,我就把它改造成办公室了。

  每天白天加上晚上半宿,也就3个月,就把《苏菲的世界》写出来了,当时真的很有生产力。

  快写完时,听见车库房顶上总发出声音,以为是小老鼠,后来跑到阁楼上一看,原来是一只小猫,猫妈妈生下它不久,却把它丢下,带着它的兄弟姐妹搬走了。

  我太太收留了这只猫,在针管中装上牛奶喂它,后来它把我太太当成妈妈,我们给它起名为“苏格拉底”。

  在车库里,我写了好几本书,除了《苏菲的世界》,还有《纸牌的秘密》《圣诞的故事》和《西西莉亚的世界》。

  “苏菲”是智慧 而哲学就是“爱智慧”

  北青艺评:您有两个男孩,却在《苏菲的世界》里写了一个女孩的故事。

  贾德:我此前写《纸牌的秘密》中的主角就是个男孩,那里面有我对儿子们的观察,所以到《苏菲的世界》时,我决定写一个女孩。如今我有孙女了,知道成长中的女孩会怎么想,可那时我还不知道,所以这挺有挑战性,非常有趣。

  “苏菲”这个名字来自希腊语的索菲亚,意为“智慧”,而哲学就是“爱智慧”。《苏菲的世界》是写哲学的,自然要以“苏菲”为主角,而这又是个女孩的名字。

  北青艺评:在今天,读者们其实不太关注哲学了。

  贾德:但哲学仍然非常重要,不管你学什么,哲学都很重要。如果你是挪威人,你就会明白,我能写出《苏菲的世界》并非偶然,因为挪威有哲学传统。

  从中世纪起,欧洲所有大学中的七大学科(包括天文学、哲学、数学、音乐等),只要你从事一般性研究,就必须学习哲学,这是基础学科。可惜如今欧洲除了波兰、挪威之外,其他国家都已取消了这个制度。

  比如丹麦,原来是有哲学课的,可1968年学生抗议,结果就废除了。再比如法国,高中里有哲学课,但只是主题讨论,没有哲学史。要知道,哲学史是我们文化上的根,不能光谈哲学,还要了解哲学的历史和传统。《苏菲的世界》就是通过对哲学史的介绍,帮助我们找到自己的身份。

  哲学鼓励人们永不停止地提问

  北青艺评:在这个强调专业技能的时代,还有必要学哲学吗?

  贾德:人一生下来就有好奇心,孩子们会问很多关于哲学的问题,比如什么是爱、什么是正义,应该鼓励孩子们多问这些问题,其实,成人也应该问这些问题。哲学鼓励人们永不停止地去问,这样才能保持自己的好奇心。

  我觉得挪威现行的教育体系非常好,如果你是学生,至少要读半年哲学。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我20岁时,如果我生病了,去找医生,他和我读过同样的哲学课,我们交流起来就会容易得多。同样,我去找律师,律师也和我读过同样的哲学课,虽然我还是不懂法律,但我们会合作得更好。

  我觉得,小学老师特别应该学哲学,这样他们就能用“哲学的做法”来对待孩子们。

  北青艺评:什么是“哲学的做法”?

  贾德:我现在已不是教师了,原来当教师时,教的是中学,在教小学生方面没太多经验。我认为的“哲学的做法”就是老师要学会讲故事,通过故事来传递哲学思考,此外要善于提问。

  在自然科学领域,许多犹太人赢得了诺贝尔奖,有人问为什么他们这么成功,一位获奖者就说:可能是因为我们上学时,同样的问题,老师要我们用三种不同的方式来提问,不光学生要以不同的方式来提问,老师也会用不同方式向学生提问。

  举个例子,比如学生问老师:你相信世界上有坏人吗?老师可能会反问:你怎么想?驱使学生来定义一下坏人的定义是什么。

  真的很遗憾,现在教师进修学校不再教哲学史了,很多小学老师已不懂“哲学的做法”。所以作为父母,要帮助孩子进行哲学启蒙,即鼓励孩子保持开放的态度,鼓励他们保持好奇心,多问问题。

  我儿子8岁时问我:你相信吗,宇宙里其他星球上还有其他生命?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我就说:那你想象一下,宇宙里各星球都有自己的生命,那会怎样?我儿子想了想,惊叹道:“哇!”

  我接着说:那你再想象一下,宇宙里只有地球上有生命,又会怎样?我儿子想了想,又惊叹道:“哇!”

  虽然我没有具体回答他的问题,但是通过这样的讨论,他对宇宙和生命有了更深的理解。

  人类应学会接受死亡

  北青艺评:相对于哲学,人们可能更关注科技进步,比如最新的新闻说,一些公司正在研究长生不老的技术。

  贾德:我不相信人能永生,就算真能做到,也是非常自私的想法。我们永生了,下一代人怎么办?现代医学发展确实很快,专家告诉我,如今人类在医学上每20年便有5%的进步,这实在太了不起了。但人类本是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中存在的,我们之前有人占用,我们占用的只是现在,未来应该由别人占用,他们也是人类中的一部分,我们也要多考虑一下他们。

  北青艺评:按库兹韦尔在《奇点临近》中的说法,未来可将人的思想、情感等数据化,只要将其输入电脑,我们不就永生了吗?并不占用后人的资源。

  贾德:那依然是自私的,每代人都有从头再来的权利,不应剥夺。

  我不太相信后代愿意保留电脑中的我们,那样一代代下来就太多了。德国哲学家尼采曾对历史主义发出警告,他说人类和历史的关系,就像蛇吃了兔子,因为兔子太大了,导致蛇也失去了自然的状态,无法自由活动了。

  死亡确实是让人悲伤的事,但我们要学会面对它并接受它。

  北青艺评:如果我们能在电脑里永生,可能也不坏吧?

  贾德: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把自我意识拷贝到电脑里去,也想听听您的看法。

  北青艺评:就算电脑真有自我意识,恐怕我们也判断不出来。

  贾德:就是啊,就算电脑冲我喊“我是你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这是程序的结果,还是它自己的想法。机器能不能产生思想,现在科技可能还没达到这一步。几个小时后,我会上飞机,飞机把我从北京载到奥斯陆,这真的是一个奇迹,比马可·波罗那个时代先进很多了,可对机器来说,只是在自动执行指令,并不是自主的体验。

  北青艺评:如今大家都很关注“阿尔法狗”,它把专业棋手逼上绝路,未来人工智能会不会取代人呢?

  贾德:不知道啊,机器确实已经取代了人们的一些劳动。不过我挺喜欢看电子书,虽然大家一直在说,电子书会取代纸质书,但在挪威,目前只有2%的书是电子书。

  在英语中,自拍和自私相近

  北青艺评:您对新技术很感兴趣,曾在小说中预言互联网的出现。

  贾德:那本小说叫《贾德谈人生》,原名叫《时间扫描机》,那是我1984年写的,让我自豪的是,我不仅预测到了互联网,还预测到了智能手机等,我确实预测挺准确的。

  对于未来如何,人们讨论的不多,但我们实实在在生活在一个不太稳定的世界中,这不仅源于世界政治的问题,也源于人类思维的问题。

  现在年轻人把大量时间都用来看手机,睡觉前先看看自己脸书上有没有更新,再给自己来张自拍。你知道吗?自拍这个词在英语里,和自私的意思是差不多的。

  一个人沉浸在自拍中,就会忘了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忘了我们的生态系统。

  确实,我的手机里有很多信息,有我写的所有的书,还有我的2000多张照片,可我饿了,我也没法吃我的手机啊?我仍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应该多关注身边环境的问题。

  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多么宝贵,在全宇宙当中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我们又是高级生物,有宇宙意识的生物,所以我们应承担起全局性的责任。

  我的小说中藏着一个彩蛋

  北青艺评:在哲学之外,您在小说技术上,也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贾德:是的,我对数字很敏感,在书中会置入一些神秘数字。比如《纸牌的秘密》中有52个古怪人物,书的结构也是52章,《玛雅》后面有52张纸牌,因为我是1952年出生的。此外,我还写过一本书,叫《将军》,里面正好64章,与国际象棋盘的格数一样,而我本人是8月8日出生的。

  我可以首次披露一个秘密,在《玛雅》里,我嵌入了一个很长的数字,那是一段密码,比如3代表C(字母表上排在第3位),4代表D,那么,这串数字拼出来就是“恭喜你,你是获胜者”。《玛雅》讲的是进化论,按照进化论,每个活到今天的人都是胜利者,所以我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小小的彩蛋。

  北青艺评:在小说中,您会把自己写进去吗?

  贾德:肯定有我的影子,但那是投射在哈哈镜上的影子。

  比如《傀儡师》,讲了一个非常孤独的人的故事。在挪威,葬礼就像婚礼一样,人们会聚在一起,聊聊与逝者的交情,小说的主人公很孤独,为了与人交流,他就去参加各种陌生人的葬礼,到处编故事。

  这个孤独的人7岁前过得非常快乐,在上学前,他在一次游戏中赢得了一个手偶。后来爸爸离开了妈妈,他很受同学歧视,在学校里受欺负,所以只好和自己的手偶对话,因为手偶代表了7岁前充满阳光的童年。

  然而,手偶口无遮拦,比如孤独的人带它见到一个心仪的女孩,手偶会直接说“你太太美了”,然后下一句会说“你结婚了吗”。

  我有家庭,有朋友,所以不太孤独,但我们都是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又赤条条地走,孤独感是人人都有的体验。如果说手偶是小说主人公的一个自我,那也可以说,主人公也是我的一个扭曲的自画像。

  北青艺评:您在写作时,会考虑读者怎么想吗?

  贾德:没有,我写小说时只考虑编辑怎么想,因为他通过了才算数,他让改哪儿就得改哪儿,先得把编辑对付过去。直到书即将出版了,才会突然想到,评论家们会说些什么啊,那时心里会很紧张。

  也要允许孩子反抗一下

  北青艺评:如果能穿越回去,您最想和哪位哲学家聊天?

  贾德:一个意大利记者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不过他说的是如果我死了,我最想见到哪位哲学家。所以我对这个问题有准备,我最想见的人有三个,即苏格拉底、耶稣和如来佛。

  苏格拉底是谜一样的哲学家,他自己没写任何一个字,我们是通过他的学生柏拉图描述才了解他的思想,他开创了以思辨为基础的哲学。

  至于耶稣,我觉得他是一位很重要的道德哲学家,他也指导了我的生活,但他也没写一个字,都是别人在描述他。

  如来佛也是谜一样的人,他也没有写任何字,但他对生命的转瞬即逝有深入了解,而且他也是位很好的心理学家,明白人类如何受自己的欲望驱使,能跟他喝一杯绿茶也不错。

  北青艺评: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今天再给苏菲一些建议的话,您会说什么?

  贾德:可能会劝她不要太多想自己的责任,也要让自己梦想一下,且尽量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人有时需要自私一点,也要问问什么对我有利,不要只想着帮别人。当然,帮别人是很好的,但我们有时觉得别人需要帮助,可结果却没帮到别人,反而给自己带来伤害。人要有一种正常的自私,给自己留一点空间。听话当然是个好事,遵从也是好事,但15岁的女孩不能光听话,也要允许她反抗一下。

  北青艺评:最后一个问题,那只叫“苏格拉底”的猫后来怎样了?

  贾德:这个问题好回答,我对猫过敏,身上起了很多红疙瘩,没办法,只好将“苏格拉底”送给别人,不过那时它已足够大,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我们后来发现问题,它是只母猫,叫“苏格拉底”不太合适,就给它改成苏格拉底妻子的名字,叫粘西比(历史上著名的泼妇)。

(责编:温璐、李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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