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箭穿心》：敢觸碰現實題材，又把握當代人心

　　《萬箭穿心》導演： 王競 主演： 顏丙燕 焦剛 陳剛 類型： 愛情 / 劇情 上映日期： 2012年11月16日 中國

　　敢於觸碰現實題材，又有能力把握當代人心，是今年最好的寫實電影

　　方方原作，王競導演，顏丙燕主演的《萬箭穿心》是今年最好的寫實電影，沒有之一。影片敢於觸碰現實題材，又有能力把握當代人心，是今時今日土壤中開出的美麗花朵。顏丙燕奉獻了神一樣的演出，李寶莉有那樣的虎狼性子，原不必有那樣的內心柔軟，偏偏集於一身，因而充滿美學張力和標本價值。

　　萬箭穿了誰的心

　　一個性格強悍的女人，遭遇了丈夫背棄、輕生，兒子冷漠、反目的人生慘痛，她在頂梁柱倒塌后獨力挑起家境的生計，又在精神支柱崩潰后重整了廢墟一般的心靈。這才是和底層市民“扒心扒肝”地凝結在一起的作品，這才是用電影的手術刀對人的情感世界最鋒利的解剖。有這樣的電影在，現實主義一脈就沒有在當代電影中斷絕，有些人借伊朗電影《一次別離》橫掃中國電影人就顯得過於矯情。的確，影視創作很容易因為玻璃牆的無處不在而伸不開手腳，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生活畢竟是多面、多棱、多色、多味的，隻要有善於發現的眼睛和善於品味的舌頭，總能找到值得精雕細描的故事。

　　《萬箭穿心》的李寶莉很難簡單評價為好人、壞人。她有讓人恨得牙痒的一面，也有讓人心頭一暖的表現。她有著極其粗鄙狹隘的一面，卻有著令人敬佩的堅韌自強。她用十幾年的牙尖嘴利造就了人生的大悲劇，又用隨后十年的苦干不抱怨贖罪。然而，十年一覺南柯夢，一朝被攆出家門。一個女人傾其所有奮斗了半輩子，得到的只是眾叛親離和掃地出門，這是怎樣的人間慘痛。影片長達兩個小時，又沒有追車爆炸的動作場面，但因為內心戲有勁、情感戲有料、對手戲有沖突，所以一點兒也不覺得拖沓冗長。片中觸及了家庭中的幾大核心問題：夫妻相處，婆媳關系，以及子女教育，雖然每個問題上都沒給標准答案，但都足以促人深思。

　　影片前半程是李寶莉的丈夫馬學武“萬箭穿心”。用搬家公司“苦力”的話說：“你在外面大小也是個干部，但回到家一輩子被這麼個女人罩著，算是倒了霉”。家有河東獅子，馬學武完全沒有地位。在單位尋了點兒開心，又被老婆以最粗暴的方式掐滅。對於馬學武之死，我們不能像他們的兒子一樣認定李寶莉是直接責任人，馬本人懦弱的性格和逼仄的心胸也是不可忽視的因素，但李寶莉“滅絕師太”式的長期統治的確是馬走向絕路的重要推手。而馬學武做得更絕，頭也不回地走上絕路，寫下遺書安排后事，但沒給老婆留下片言隻語。這種至死都不肯原諒你的怨毒，這種以死作為最后審判的報復，讓人后脖頸子發涼。

　　馬家的悲劇折射了這樣的規律：普通人生命中最大的困擾不是壞人當道和厄運壓頂，而是家庭成員之間的氣場抑制和性格齟齬。夫妻之間有相親相愛的一面，也有東風和西風爭奪的一面，只是大多數夫妻能找到平衡，實現和諧，但馬學武卻因性格和出身的原因處於絕對弱勢，內心永遠是一片絕望的苦海。盡管李寶莉裡裡外外一把手，盡管她認為自己是城裡人下嫁了鄉下人，可是她的渾身尖刺早已把馬學武扎得遍體鱗傷，他們的感情早已片片碎裂，他們的家庭正以加速度沖向卡桑德拉大橋。馬學武要麼求死，要麼生不如死。李寶莉要麼直接失去丈夫，要麼夫妻關系名存實亡。性格決定命運，他們誰也沒有能力和機會改變結局。可悲的是，全知視角的觀眾也找不到這個悲劇的元凶。李寶莉的強悍有問題，但丈夫軟弱至此，女人要不崢嶸一些，這個家如何撐持下去？馬學武的憋屈有問題，但老婆壓迫至此，男人要是不忍讓些，這個家豈不成了戰場？

　　影片后半程是李寶莉“萬箭穿心”。她死了丈夫，背了罵名，當了苦力，卻得不到兒子的一絲笑容。十年辛苦勞作，眼見得到了收獲的季節，卻又遭到兒子決裂般的無情打擊。簡單說來，前半程“母老虎”，后半程“喪家犬”，中間有著無數的悲喜，顏丙燕幾乎以一己之力撐起了影片的全部張力。其實顏丙燕早已是金雞影后，她2006年就在《愛情的牙齒》中演過一個屢遭情傷的頹敗女子，打動了那一年的金雞評委。這一次在《萬箭穿心》中，她演了個在人生苦雨中決不低頭的“市井御姐”，如果不是鬧出退出東京電影節的風波，她拿個國際A級電影節大獎回來也不稀奇。

　　紅花綠葉總相宜

　　李寶莉最初遭遇的是家常煩惱，后來就不斷面對生命絕境，她撒潑放刁過，也發狠使壞過，她錐心自責過，也悲憤怒吼過，她在萬丈高樓上萬念俱灰，又在滾滾江水前重獲新生。演這樣一個人物等於塑造五個尋常角色，情感的過山車或高或低，顏丙燕如同李寶莉附身般始終游刃有余。

　　顏丙燕是演員而非明星，她接戲不以形象美丑為取舍，隻要角色需要她無往不前。她隻管悶頭演戲，把人物演得入味，從不場外生事，成為緋聞或丑聞的主角。《女人一輩子》中是可惡的“大蘭子”，《借槍》中是柔中帶剛的周書真，《遠山的紅葉》中是鐵肩擔道義的紀委書記，顏丙燕在跨度很大的角色上，都有真實而不失個性的演出。在她這般年齡的中國女演員中，還真是找不出與之風格、功力相近的人。而如果向年長者追溯，她和斯琴高娃有很大的相似性﹔如果向國外尋找同類項，她正以梅麗爾·斯特裡普為榜樣走在演技精進之路上。她說，“如果運氣好是水漲船高，運氣不好就好好演戲，我的目標是演到80歲”，她甚至故意不漲片酬，怕錯過有誠意的劇本和制作人。

　　顏丙燕始終是文藝片的支持者，而導演王競始終是小成本現實主義影片的制造者。他的《一年到頭》揭示了醫患矛盾，《無形殺》披露了網絡暴力事件，《我是植物人》聚焦了醫療黑幕，而《萬箭穿心》則更深一層，不隻停留在社會新聞故事化之上，而是對種種微妙的情感關系和人性色譜進行了探究。除了李寶莉和馬學武生生死死的糾纏，李寶莉和閨蜜小景之間的互動，和何嫂之間的患難真情，和婆婆之間的先兵后禮，和兒子之間的十年暗戰，尤其是和建建之間的心有靈犀和風波誤會，都能曲盡其妙，入心入腦。

　　《萬箭穿心》雖然投資不大，但主角和配角都找對了人。焦剛演的馬學武懦弱壓抑，讓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有幾分小知識分子的風騷才情，上得了台面，勾得住女人。焦剛在片中常常沒有表情，很少說話，但似乎又向觀眾傾訴了萬語千言。這個儒雅的廠辦主任和弱勢的鄉下丈夫，與焦剛之前在《立春》裡演的妖嬈的舞蹈老師、不幸的小城怪咖大異其趣，但都能讓人過目不忘。

　　“賣菜西施”李寶莉強行攀上了知識分子馬學武，但兩人終究不是一路人。而她與市井混混建建則是門當戶對，精神匹配。他們最初沒能走到一起，是月老的疏忽。十幾年后終點回到起點，他們發現彼此最合適。這段感情著墨不多，卻十分精彩。初次發生關系后，女的自稱“老子”來掩飾內心，本以有心“負責”的男的略感失意。后來女的動了真情，男的偏偏嘴賤，以“我又沒吃虧”來退避。看似一拍兩散了，有愛的人還是有愛，打不散。演建建的陳剛說著一口地道的武漢話，說不出的如魚得水。

　　要說缺點，李寶莉的兒子最后的涼薄過分了些，就算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也不該是個沒長眼睛的瞎子和不知感恩的生鐵。李寶莉的哭戲也嫌多了些，雖然每次哭的理由都不一樣，但你不可能讓演員哭得毫無重復感。但這都隻能說是白璧微瑕。這是一部情感殺傷力很大的電影，看完了由不得人不進行自我觀照。這是一部地方特色濃郁的電影，湖北方言和地標建筑為影片增色不少。一部好的電影如同一團火焰，觀眾能從看片過程中感受到它的光和熱。當今影市中，有人用紅布做成虛假的火苗，而《萬箭穿心》是一盆真正的火，燃料充足，熊熊燃燒。

(來源:海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