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漢字發展須尊重字理與規律
最近,在社會和文化界,有部分人士提出要恢復繁體字。作為一個學術性問題,漢字的簡繁之爭在新一輪討論中又成為主角。同過往幾十年並無二致,發言的、圍觀的,志士仁人,聚訟不休,但仍然隻爭論無定論。
不過,引人深思的是:不論爭論各方立場多麼不同,但已形成一大共識——漢字是發展的。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申小龍接受記者採訪時更進一步強調,漢字要發展,這是自然規律,但發展必須尊重其本身的字理與規律。
申小龍說:“現在不少人都認為語言是工具。誠然,漢字有工具的屬性,但它更是文化,其特有的表意性使它具有了超越符號化工具的意義。每一個字的構形,都是造字者看待事象的一種樣式,或者說是造字者對事象內在邏輯的一種理解。”
漢字奧妙,一字表一意
何謂漢字獨特的表意?據相關專家介紹,在解釋這個問題前,先要說明,漢字不僅表意,還有象形與表音等特質。簡體字中,“眾”是典型的表意字,“媽”則兼具表意和表音,而追根溯源,繁體字的“人”和“馬”都為象形。那為何要特意強調漢字的表意性?
不妨讀一段福樓拜的名作《包法利夫人》。法國作家寫道,夏爾准備上醫學院了,卻在介紹課程的公告欄前目瞪口呆“anatomy,pathology,physiology,pharmacy……”一個將要邁入大學的人,對其所學專業居然“一詞不識”,如是情節在中國人看來匪夷所思。即便從未接觸過醫學,但普通人面對“解剖學、病理學、生理學、醫藥學”決不至一頭霧水。其間的奧妙就拜表意性所賜。德國哲人萊布尼茨曾說,漢字一字就有一意,這種表意性讓漢字有了超越語音的強大功能,由此成為自亞裡士多德以來西方世界夢寐以求的組義語言。
通俗來講,西方語言多是靠字母組成音節,再由音節配搭出意義,但字母本身沒有含義。“漢字則不同,每個字都參與語言建構。”申小龍說,別看常用漢字不過4000有余,但三兩組合、自由搭配的無限種可能,讓漢字有了獨特且豐富的創造力。汪曾祺就曾鮮明地亮出自己的語言觀:“漢語和漢字不是一回事。中國識字的人,與其說是用漢語思維,不如說是用漢字思維。”漢字的傳達可以不經語音作中介。這一點,既是漢字不同於西方主要語言的特性,也是四大文明古國裡,唯漢字流傳至今的重要原因。
依北京語言大學漢字研究所教授羅衛東的意見,“既然漢字本身即為一種文化,那麼對漢字的發展須得尊重其源流。”
漢字淵源,一字有一史
當語言學家們談論漢字的源流,他們在討論些什麼?周而復始的簡繁體字之爭中,他們又在爭論哪些?陳寅恪先生有個論調深受學理界認同,“依照訓詁學之標准,凡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由此申小龍認為,無論繁體字抑或簡體字,都不該脫離了本原,不該在發展中丟失了傳統。
申教授以杭州西湖邊景點曲苑風荷為例,“‘曲苑風荷’在現代人聽來,都認為是當年康熙看荷聽曲的地方,但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南宋時初得名,那裡叫作‘麴院荷風’,‘麴’意為酒曲,因為那院落本是釀酒的作坊。”在他看來,戲曲的源頭作“戲曲”,酒曲在史上稱“酒麴”,二“曲”不同,其意一目了然。但現在,最早的那段記憶因“麴”簡化為“曲”而被抹去。
相似的混淆還常發生在“干”字身上。繁體字中,“干”、“乾”、“幹”各表一意。“干”古已有之,原取盾牌之形,遂有干擾、干預、干犯、干涉等說。但在當世,一個“干”不僅要沿承本意,還擔負起“乾”和“幹”二字的簡體,三個原本自成一體的字,如今混為一談。申小龍初見“干細胞”一詞曾琢磨了很久,這個“干”究竟對應的是“主幹”的“幹”還是“乾淨”的“乾”,“若是回溯到繁體來表述,困惑便不復存在。”但他同時承認,簡體字中也有不少音意兼得又能便於書寫的實例。“眾”、“滅”、“膚”、“幫”、“犧”等字的簡體都勝過繁體,不失為既遵從文史又符合漢字表意特征的簡化標版。
事實上,學界早有種聲音——漢字簡化是大勢,普及業已多年,尤其在運用書寫方面,簡體字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但考慮到漢字的本源大多由繁體而來,為保留文史淵源,當允許一部分繁體字重返公眾視野。亦是出於如此考量,現仍發行的《現代漢語詞典》與《漢語大詞典》都採取一致方案:所有的字頭詞條均用繁體字,而解釋的語言使用簡體字。
學者認為,允許一定范圍內的共生,提倡從一部分人開始的識繁寫簡,是承認漢字超越語言工具的一種傳統文化認同。
(來源: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