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當昆曲遇上流行音樂
現場演出劇照。
常靜——古箏。
陸錦花——評彈演員。
高博文——評彈演員。
演出劇照。
“偶然間心似繾,在梅樹邊,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一道紅幕緩緩拉開,北方昆曲劇院演員、昆曲旦角馬靖唱著《牡丹亭》走到舞台中央。戲服是熟悉的,唱詞是熟悉的,但觀眾聽到的背景音樂是前所未有的。在馬靖身后的,不是民族樂器的演奏者,而是吉他手、貝司手、鼓手和兩個DJ。
馬靖所參與的“新樂府”將於5月2日在北京首次公演。這對馬靖將會是一次全新的體驗。她要努力地適應這種融合了中國傳統戲曲和電音、搖滾等現代音樂元素的創新音樂。當晚,不僅是作為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珍品的昆曲,江南評彈也被賦予了新的演出形式,完成一場世界音樂的跨界。
何為“新樂府”?這是打造過“民謠在路上”品牌的十三月唱片推出的最新廠牌。旨在取原生態音樂與傳統戲曲之素材,冠以世界音樂之形式,重拾中國民族流行音樂的審美。“新樂府”的野心不僅在昆曲、評彈的跨界。中國的戲曲劇種約有360多種,傳統劇目數以萬計,在“新樂府”的創始人看來,這是一個巨大的寶藏,“以后還要做黃梅戲、川劇等,希望借此形式將戲曲聽眾年齡層拉低3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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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尋找戲曲的世界通用語言
盧中強認為自己做過兩個正確的趨勢判斷。第一是他預測民謠會火。所以他挖掘了蘇陽、萬曉利、馬條、山人樂隊、鐘立風這些民謠歌手,這批人逐漸成長為新民謠浪潮的核心,至今仍然是中國民謠的中流砥柱。后來,盧中強把優秀的民謠歌手組合在一起,把他們帶出了酒吧,帶進了劇場、音樂廳,這便是“民謠在路上”的巡演。巡演從2010年啟動至今完成了數百場演出,將民謠歌曲帶到了全國各地。
盧中強是十三月唱片公司的老板。從早年任職華納,為老狼等制作唱片,到挖掘《老鼠愛大米》,再到創辦十三月──在21世紀的前10年裡,盧中強的名字出現在每一次的中國流行音樂的浪潮前端。
基於那兩個正確的判斷,盧中強覺得作出“中國傳統戲曲與世界音樂相結合將是未來一個趨勢”這樣的預測,並非空穴來風。
其實梳理十三月唱片過往的歷史,會發現深刻的中國烙印。而在外界看來,“十三月”代表了中國民俗文化在音樂上的一次大爆發,蘇陽的寧夏“花兒”、山人樂隊的雲南民歌、馬條的新疆背景、川子的老北京元素……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次有這麼多不同民族的民間元素被大規模地帶入主流視野。
盧中強從小在劇院長大,母親是一位黃梅戲演員。童年時代住的那個大院有些特別──有三個劇種的演員住在這裡,黃梅戲、京劇還有徽劇。盧中強就是在戲曲的熏陶下長大的,“所以我對戲曲的熱愛和情結,是浸在血液裡的”。
從事流行音樂工作,盧中強卻一直保持著聽戲曲的習慣。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戲曲感情愈發強烈,五年前,他萌生了將戲曲做一個有意思的跨界嘗試的想法。后來盧中強注冊了一個名為“新樂府”的廠牌。
“樂府”本為中國傳統詩歌的一種體裁,原指和音樂以唱的歌詩。在唐代中期的文學史上曾發生過一場名為新樂府運動的大事,“新樂府”概念由詩人白居易、元稹提出,主張以新題樂府詩為中心的詩歌革新。而十三月版本的“新樂府”所倡導的與前者有異曲同工之處,但卻是體現在音樂層面上的,旨在取原生態音樂與傳統戲曲之素材,冠以世界音樂之形式,重拾中國民族流行音樂的審美。
為什麼將昆曲和評彈作為最先嘗試的劇種?是因為身為安徽人的他,認為應該選擇南派的東西來切入,“南方的戲曲也是我更加熟悉的”。
選擇評彈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盧中強在南京讀大學時就有接觸。宿舍的舍友擅長評彈,如今這位舍友是蘇州評彈學校的校長。
不過昆曲對盧中強來說是陌生的。在為“新樂府”項目搜集資料的過程中,他才驚訝發現,有著600年傳承歷史的昆曲堪稱是國內唯一一個能把舞台表演藝術門類多元化地結合在一起的劇種。“什麼叫世界戲劇?古希臘的悲劇,英國的沙劇,意大利的歌劇,我認為中國昆曲可以稱得上是第四個。”
5月2日即將舉辦的“新樂府”專場是廠牌首次完整呈現演出,此后將會在各地舉辦多場巡演。除了“亂彈昆曲”、“吳聊評彈”兩個部分之外,第三部分“山人”算是十三月的常規演出,山人樂隊將帶來以雲貴少數民族原生態音樂遺產為根基的演出。
“新樂府”可能是盧中強截至目前做的最大膽的項目。以前做民謠,雖說起點小眾,可民謠市場畢竟曾被“校園民謠”証明過。比較之下,作為一個創新品牌,“新樂府”的市場風險似乎要更大一些。
項目啟動前,盧中強做過一番調查。他發現,現在的90后、95后反而在中國傳統文化方面有一個很好的回歸,比如昆曲、漢服在這些年輕人中頗為流行。“在很多高校,昆曲社團辦的很多活動都一票難求﹔在一些論壇中,也有很多孩子都很懂行……”盡管“受眾”對盧中強來說並非他最關心的問題,他還是有信心讓“新樂府”既能吸引“90后”、“95后”,也能吸引“60前”的老戲迷。
融入電音、搖滾元素的昆曲,有可能得到老戲迷喜歡嗎?盧中強是樂觀的。在看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在美國演出的現場錄像時,盧中強曾留意到一個細節:那些外國人在台下看得非常認真,其中也包括年齡較大的老人。“在中國戲曲裡一定能找到在世界上可以廣泛傳播的通用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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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點
如何避免“粗暴”的跨界?
在團隊組成方面,最理想的情況,是頂尖的電子音樂家和有特別深厚古典功底的音樂家的聯合。可團隊尋找過程很漫長。這也是盧中強在五年的研發過程中一直秘而不宣的主要原因。
盧中強找到的第一位最為合適的“主腦”是陳偉倫。陳偉倫是此次“亂彈昆曲”的負責人,而他最為外界所熟知的身份是左小祖咒的制作人,他之前不少的作品都做了大量跨界嘗試。隨后加入的是吳夢奇,有趣的是,吳夢奇為很多從湖南衛視出名的歌手寫過主打歌,如張靚穎的《如果愛下去》,謝娜的《菠蘿菠蘿蜜》。“新樂府”中,吳夢奇負責的是制作看似與他以往作品毫不搭邊的評彈改編部分。
事實上,從2002年開始,陳偉倫就一直在嘗試創作結合了中國元素的音樂。“亂彈昆曲”前期討論時,陳偉倫就碰壁了。最令他困惑的是,中國戲曲以旋律、線條為主線,國外的音樂以節奏、律動為基礎,兩者的形態是不一樣的。但是往往人們首先感受到的音樂是節奏,是律動。最深奧的地方正在於此。“中國戲曲經過了幾百年的演變之后,我們很難用一個新的節奏或律動去框住它。”
當陳偉倫真正著手一個一個音符去研究昆曲時,發現蘊藏在昆曲中的獨特的旋律會神秘地出現,陳偉倫認為,不是把昆曲當做採樣或者一個元素,而是完全深入研究它,研究它真正的旋律、線條要表達的是什麼,它的唱、它的詞是怎麼回事,才能真正發現那些神秘的元素。
身為上海評彈團副團長,高博文是評彈界的活躍人物,他將在“新樂府”的“吳聊評彈”中亮相。
在評彈的創新方面,高博文並非沒有進行過嘗試。不過他羞於談起他曾經做過的“搖滾評彈”。盧中強特別去了解了原因,“在我看來,可能他曾做的那次跨界是不恰當的。我覺得這種不恰當,是建立在不太尊重傳統的基礎上,是粗暴的跨界,有很多想當然的成分在裡面。”
而這一回,在進行評彈的改編時,制作人吳夢奇盡力避免“粗暴”的跨界。
評彈包括兩部分,彈詞和評書。可是音樂的過多介入,會不會讓評彈失去了它本來的面貌?在吳夢奇看來,昆曲與評彈最大的不同是,前者屬於世界,但后者隻屬於江南。因此改編、融合並不是吳夢奇此次音樂制作的關鍵詞,他把這個過程比作“畫畫”,所有的音色在吳夢奇這裡都變成了顏料。他只是把江南用音樂畫出來。
保留傳統元素是吳夢奇格外注重的地方。在“吳聊評彈”部分,無論是評彈中的唱詞和方言,還是唱腔,均是原汁原味的。音樂配器方面用的是電子音樂的手法,因此在節奏部分會有歸整,這也是唯一改變的地方。
3
關鍵
始於創新,忠於傳統
其實拿中國傳統戲曲與流行音樂來跨界並非新鮮事。多年來,中國的一些組織、個人都在嘗試。比如每年央視春晚都有戲曲聯唱﹔田沁鑫也曾透過很多元素的融入在南京做過一次昆曲的跨界嘗試。而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已經走向世界。以從小接受戲曲熏陶的認知來說,盧中強認為做戲曲跨界有兩點很重要:首先,要好聽﹔第二,看這種跨界的方式有沒有把戲曲做得讓更多年輕人去接受。
將時間線往回拉,中西音樂的碰撞和融合在西漢時期就已開始。而在當下,基於傳統戲曲、經典民歌等帶有鮮明中國文化烙印的流行音樂創作一直屢見不鮮。近些年的代表有周杰倫的歌曲,以及《最炫民族風》《套馬杆》等。業內人士認為,“中國風”“民族風”正在主流語境中鼓噪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批評聲。樂評人陳賢江認為,“中國風”“民族風”的大多數創作者們對於中國傳統文化了解有限,且缺乏敬畏之心。“若一個人有深厚的傳統文化積澱,又對傳統抱有敬畏之心,那他創作出來的自然是很‘中國’的作品,根本用不著專門去找‘中國風’這樣的帽子來戴。”
陳賢江認為,中國音樂的未來,首先在於創新,一如既往的跨界和融合,其次在於求“雅”,回歸傳統的“工匠精神”。
陳偉倫這次的昆曲跨界,即將迎來觀眾的檢驗。正如他本人所說,創作過程非常大膽。最后呈現的效果也的確如此。當電子音樂、搖滾等元素充斥整個舞台,昆曲演員似從六百年前穿越過來,有觀眾覺得驚艷的同時,也難免會有人覺得難以接受。
陳偉倫早就考慮這個問題,“每個人的看法肯定不一樣,也肯定有褒有貶”。在他看來,評價高低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已經努力去了解昆曲了。盧中強也說,“創新”的前提是“尊重”。“戲曲文化是幾百年來古人留下來的智慧結晶,值得我們給予充分尊重。然后在尊重的基礎上去做一些恰當的結合。這個結合一定得是恰當的。”
(來源:南方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