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老兵憶第三次長沙會戰:曾俘虜100多名日本兵

2015年05月04日08:47  來源:新京報
 
原標題:抗戰老兵憶第三次長沙會戰:曾俘虜100多名日本兵

收復平江戰役中,部隊在設防。資料圖片

  2015年4月12日,汨羅長樂街,街道兩邊開著很多店鋪。長樂街地上還保留著當年的石板。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攝

1939年,日軍侵犯汨羅長樂街(刊登於《畫報躍進之日本》昭和14年新年號)。

  第三次長沙會戰中日軍力投入及損失

  會戰時間

  1941年12月24日——1942年1月15日

  中日雙方參戰部隊及兵力:

  ●中國第九戰區:(投入總兵力30余萬)

  ●日軍11軍:(投入12萬余人)

  ●中國傷亡失蹤:官佐1191人、士兵28658人,共計29849人

  ●日軍傷亡失蹤:共計54000余人。

  (以上數據來自第三次長沙會戰《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部戰斗詳報》)

  器與術

  如爐熔鐵 圍殲日軍

  根據前兩次長沙會戰“后退決戰、爭取外翼”的經驗,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岳制定了“天爐戰法”,在第三次長沙會戰爆發前,就已將戰法印成手冊,發給高級干部,預先排兵布陣。

  戰時,薛岳在從湘北門戶岳陽到長沙城外的4條河流、150公裡鐵路沿線布上10萬重兵,設下層層防線。日軍進攻路線受阻,在瀏陽河、撈刀河、金井、福臨鋪、影珠山等處一度舉步維艱。

  薛岳自稱:天爐戰者,為在預定之作戰地,構成縱深網形據點式陣地,配置守備部隊,以伏擊、誘擊、側擊諸手段逐次消耗敵力,后於決戰地施行反擊和反包圍,予敵以殲滅打擊。此法如爐熔鐵,故名天爐。

  國防大學教授房兵認為,日軍在當時中日兩國軍力的對比中佔據上風,“你不是塊鐵砣子嗎?不是一錘子砸不爛嗎?那我們就用爐子煉你,慢慢地消耗你”。天爐戰法的意義在於中國軍隊找到了一種與日軍相抗衡的方式,日軍不再能速戰速勝。此戰術最終取得殲滅敵軍五萬余人的勝利,造成日軍成軍以來大規模會戰的慘敗記錄。

  啟示錄

  1938年武漢淪陷后,由於戰線過長,日軍採取“綏靖”政策,鞏固佔領區,減緩了南進的腳步。

  然而,1941年12月8日,一件震驚世界的事件,改變了他們的計劃——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美英對日宣戰。

  在進攻香港英軍的同時,為了牽制中國軍隊馳援,1941年12月24日,日軍進攻長沙,與以湖南為中心的國軍第九戰區部隊激戰22天,史稱第三次長沙會戰。

  抗戰初期,作為大后方的湖南一直是中國抗戰的糧倉和兵源,如今,它被推到了最前線。

  此役,國軍用傷亡2萬余將士的代價,擊斃擊傷日軍數萬人,蔣介石在后來的回憶中寫道,“此次長沙勝利,實為‘七七’以來最確實而得意之作。”

  不僅是讓抗戰走勢從戰略防御轉為戰略相持。在榮維木看來,第三次長沙會戰的勝利,更提升了中國在世界反法西斯同盟中的地位,美國隨后向中國提供了五億美元的貸款,並同英國一起,取消了一系列對華不平等條約。羅斯福更極力說服丘吉爾,讓蔣介石成為中緬印戰區最高統帥。

  第三次長沙會戰正值盟軍在國際戰場上節節敗退之際,英國《泰晤士報》贊頌這場勝利稱,“際此遠東陰雲密布中,惟長沙上空之雲彩,確見光耀奪目。”

  特約顧問:榮維木(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

  因為肺病,陳榮華從養老院住到了醫院裡。

  他已經96歲了,雙目皆盲。這位當年參加長沙之戰的連長,至今記得最熟練的一句日語是,“你們不要再打了,放下武器投降吧。”

  這是那場戰爭,給現在的陳榮華留下的不多的痕跡。

  戰場的痕跡還留存在岳麓山上,山頂的炮台遺址立著石碑,靜靜守望著湘江對岸繁華的城市﹔74年前立下的“長沙會戰紀念碑”,經過風雨侵蝕,字跡斑駁。

  時間回到1942年1月2日,第三次長沙會戰進入第10天。

  日軍向陣地發射了毒氣彈。王維本的戰友們沒有防毒面具,很多人都頭暈,“我命令一個戰士去收取水壺和毛巾去打水,用濕毛巾護住鼻嘴,但還是有很多人喪失了戰斗能力。”

  日軍的炮彈開始向長沙東南郊的黃土嶺覆蓋轟擊。負責黃土嶺陣地的是第十軍預10師29團,偵察排長王維本。

  在毒氣彈的打擊和日軍的猛攻下,王維本所在的防線隻剩下了13人。經過兩天激戰,29團減員超過70%。

  按照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岳的計劃,由北向南布下的層層防線,為的是消耗日軍的戰斗力,守衛長沙的第十軍需要做的,是頂住日軍的進攻,等候前方部隊的回追合圍。

  日軍兵臨城下。

  天時

  2015年4月初,沿粵漢鐵路從湘北門戶岳陽南下長沙,沿途所見不難理解,薛岳當年為什麼選擇這片疆域作為阻滯日軍前進的戰場。

  岳陽與長沙之間,由北向南依次橫亙著新牆河、汨羅江、撈刀河,連綿的水田將土地分割得如同棋盤,不時出現的丘陵,遮擋了南北相望的視線——這種地貌最大限度地緩解了日軍機械化部隊的行動力。

  當年,薛岳認為這還不夠。會戰開始前,他調動部隊和百姓,將通往長沙的鐵路和公路全部破壞,並在湘江、沅江之間日軍的前進方向埋下數千地雷,稻田裡也被注滿了水。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國防大學教授房兵看來,惡劣的交通條件對於日軍的影響,遠遠大於中國軍隊。彼時,中國的士兵穿著草鞋,日本軍人穿的是皮鞋,“皮鞋灌了水比鉛還沉,更不要說日軍的武器和補給車輛了。”

  天氣也幫了大忙。

  在老兵陳榮華的記憶裡,1941年底的幾天冷得出奇,日軍進攻到中國軍隊在汨羅江的第二層防線時,天降大雪,雪地裡,穿著黃色軍裝的日本兵格外扎眼。

  珍藏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的《第三次長沙會戰戰斗詳報》,証實了陳榮華的回憶。1941年12月25日夜,日軍南下第二天,“大雪驟降,一直下到27日清早……敵之服裝,表裡皆為黃色,雪景中頗成顯著之目標。我軍為減小目標,反著棉衣(軍服裡面系白色)。”

  陳榮華是73軍15師56團的連長,奉命駐守第二道防線,降雪當晚就和敵人先頭部隊交上了火。

  連裡的重機槍安置在路口,日軍專盯重機槍打,從深夜一直打到拂曉,先后補上去的戰士或死或傷,但槍聲始終未停,“不能怕,怕了還死得快些。”

  陳榮華所在部隊阻擊日軍的同時,位於新牆河南岸第一道防線的中國軍隊,也在與敵人纏斗。

  韜略

  2015年4月,養老院裡,96歲的老兵李為瑞來了精神頭。

  晴天的午后,陽光洒進室內,講到激動時老人會在屋裡反復踱著步子,雙手前后端在胸前,回憶朝敵人射擊的一瞬。

  李為瑞說,當時自己所在的79軍98師293團奉命防守新牆河南岸,日軍勢眾,293團無法正面抵抗,隻能迂回到側面攻擊小股敵人。

  聽到槍響,敵人回頭應戰,一陣槍炮過后,卻找不到中國軍隊的影子,“我們就是要拖住他們的腿,讓他們慢下來。”李為瑞說,看見守備薄弱的輜重部隊,戰友們便全力阻擊,毀掉敵人的武器彈藥和糧食。如果遇到大股敵人,短暫交火后便撤出戰場。

  撤退只是薛岳“天爐戰法”的第一步。戰役開始前,他便抱定了在長沙城外決戰的決心。

  台灣紀錄片導演陳君天曾在后來對薛岳的採訪中了解到,按照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當時的部署,部隊應在長沙死守兩個星期,一旦守不住就往衡山退。薛岳不服氣,“什麼挺不住?我一定挺得住。”

  陳誠和白崇禧急了,飛到長沙做薛岳的工作,“拜托你不要打了,留著青山在,以后還可以打。”薛岳拒絕接受調停,沒等兩人回去,就把電話打到了重慶。蔣介石已經睡了,他跟宋美齡說,“讓我守半個月就撤離長沙,我不准備這樣做,我就要在長沙打,打敗了我自殺,以謝國人﹔打贏了算我抗命,你們槍斃我!”

  此時,新牆河與汨羅江兩條防線上的中國軍隊紛紛投入了戰斗,就連大雲山上一座寺廟裡的僧人也加入進來。

  李為瑞說,出家人不能殺生,僧人們便給上山尋找食物的日軍飯菜裡下藥,幾股日本兵吃完飯就拉了肚子,再也無力投入戰斗。

  第二天,宋美齡給薛岳回了電話,蔣介石告訴他,如果有信心就在長沙打,不算抗命。

  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還留存著第三次長沙會戰期間,薛岳與蔣介石的電報往來。

  1941年12月30日,蔣介石在給薛岳的一封電報中說,為防日軍先以主力強迫我第二線兵團決戰,后圍攻長沙,第二線兵團位置應在戰場較遠地區,“保持外線有利態勢,以確保機動之自由,使敵先攻長沙,稱(應為乘)其攻擊頓挫,集舉各方全力,一齊向敵圍擊。”

  這意味著,負責守衛長沙的第十軍,將率先與日軍“硬碰硬”。

  赴死

  相比於刻在老兵腦海裡的記憶,戰場的印跡早隨著時間消逝。

  黃土嶺、林子沖、金盆嶺,這些曾經發生過激戰的地方,早已變成長沙的市區,在建的地鐵1號線將幾處戰場變成了工地。

  1942年1月1日,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日軍繼續猛攻左家塘,守衛這裡的是29團一個營,打了一個小時,營長以下傷亡殆盡,其他人隻好撤退到林子沖、黃土嶺、金盆嶺。

  幾處陣地當時雖在郊區,但離長沙城不過5公裡左右。當晚9點,日軍加藤素一大隊繞過第十軍第3師防線,進入長沙城。按照阿南惟畿(日本陸軍大將)的計劃,加藤素一大隊進入長沙,是為了裡應外合,但隊伍剛進長沙城不久,加藤素一就被一名守軍戰士擊穿腹部身亡。

  1日晚,薛岳給預10師師長方先覺打電話,最后問他,“你能守多久?”

  “我能守一個星期。”

  “如何守法?”

  方先覺說,“我第一線守2天,第二線守3天,第三線守2天。”

  深夜,方先覺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到后方他的家眷那裡,這封信被當時的政治部代主任楊正華拆看,原來這封“家書”是方先覺的遺囑。

  遺囑寫道,“蘊華吾妻,我軍此次奉命固守長沙,任務重大,長沙的得失,有關抗戰全局的成敗。我身為軍人,守土有責,設若戰死,你和五子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顧……希吾妻勿悲。夫子珊。”

  楊正華將這份遺囑登在了第二天的《長沙日報》上,頭版大字標題:“方師長誓死守土,預立遺囑。”

  遺囑鼓舞了城南郊的中國士兵。1月3日,日軍主力攻至冬瓜山陣地,見駐守的預10師28團工事密集,日軍大量投擲燃燒彈,陣地瞬時成了火海,很多戰士被活活燒死。

  見守軍不退,日軍又組織敢死隊,將炸藥綁在身上沖進陣地,“最后陣地易手時,整個高地被削平了一截。”彼時已經被收編到28團的王維本回憶,為了奪回陣地,團長葛先才也組織了敢死隊,在20多挺機槍的掩護下,沖向冬瓜山,趁日軍立足未穩,拉響炸彈與敵同歸於盡。

  “簡直是修羅地獄。”在王維本的記憶裡,1月4日這場戰斗,雙方敢死隊相互沖殺了11次,陣地上除了硝煙隻有殘肢斷臂。

  奇兵

  “他們完全是靠著一腔熱血和肉身在和敵人硬拼。”回顧1942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榮維木說。

  榮維木說,日本兵在國內都要接受正規的軍事訓練,射擊、刺殺、肉搏,“文化水平高,投入戰斗時能很快了解有利地形”﹔中國軍隊因為近代教育程度很低,上戰場的士兵大多是農民或文盲,“1938年南京保衛戰,新兵在開赴戰場的途中學習裝彈、射擊,訓練太不夠了。”

  葛先才帶著剩下的58人退守到長沙城南門外,繼續阻擊日軍進城,時任預10師作戰參謀的藏肖俠看到葛的部隊所剩無幾,師部把城內的擔架兵、輸送兵、馬夫、伙夫也派到了陣地上。

  在岳麓山上炮兵部隊的支援下,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部隊打退了日軍十余次沖鋒。

  此時,攻到長沙的日軍補給出現困難,1月4日中午,王維本看到日軍飛機不斷向長沙城外投送彈藥和給養,有的給養箱被炮兵陣地擊中,落在中國軍隊的陣地裡。

  在第三次長沙會戰戰斗詳報裡,岳麓山上的炮兵部隊,被稱為一支奇兵,利用山頂“觀測條件好,易於發現火力”的地理優勢,俯瞰全城,給東岸城區最密集的日軍帶來摧毀性打擊。

  楊正華回憶,岳麓山上的重炮手們,早把長沙四郊的地形距離准確地測量過,隻要有要求,不出一分鐘,就可射出150mm榴彈炮,准確性極高。

  日本防衛廳編纂的戰史資料也証實,“面對師團傷亡之大,攜帶彈藥殆已耗盡,而我攻擊部隊、司令部及后方部隊,又不斷遭到岳麓山之敵炮擊,威力極大……命令各兵團於4日夜間開始返轉。”

  此時,湘北各條防線的部隊紛紛回追到長沙城四周,從日軍外圍組成了一個更大的包圍圈。為了防止被全殲,長沙城外的日軍開始潰逃。

  浮沉

  潰敗的日軍被中國軍隊追著打了10天,直到1942年1月15日,才逃回新牆河以北。

  在一所學校裡,陳榮華和戰友俘虜了潰逃的100多名日本兵,這些俘虜的身上沒有一粒糧食,子彈也打光了,“還有些日本兵,為了不被俘虜,倒在冰天雪地裡裝死人。”

  日軍一些部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戰死的士兵要被剁下左手,燒成骨灰帶回祖國。藏肖俠在戰后查看戰場時發現,日軍連剁下戰友左手的時間都沒有,“一些尸體的左手被剁了兩三刀也沒斷,隻好剁小拇指。”

  這場敗仗讓阿南惟畿終生難忘。日本投降前夜,阿南惟畿剖腹自殺,他在遺書中說,“第三次長沙會戰的慘敗,是我終生最大的遺憾。”

  如果沒有后來的衡陽保衛戰,這個結果對於獲得殊榮的第十軍來說可謂圓滿。

  1944年6月,日軍進攻衡陽,第十軍18000官兵守衛孤城47天,彈盡援絕,城池陷落時,已無兵可戰。這個二戰史上的奇跡已為太多人熟知。

  保家衛國,戰死沙場,對於軍人都是一輩子的榮譽。

  讓李宣釗惋惜的是:“經歷兩場惡戰的第十軍,幸存者本已很少,如今幾乎沒有一位在世。”

  李宣釗是湖南關愛抗戰老兵志願者,這些年一直堅持尋找並搜集抗戰老兵的口述資料。

  今年4月初,他在整理老兵名冊時感慨,在世的老兵越來越少了,尤其是參加第三次長沙會戰的第十軍老兵。

  今年的清明節,李宣釗等志願者組織部分抗戰老兵和將領的后代,在岳麓山雲麓宮前祭奠抗戰烈士,張自忠的孫子張紀祖、張靈甫之子張道宇也來參加,他們四周的石欄上,刻著5000多個長沙會戰陣亡將士的名字,名字上爬滿了青苔。

  A10-A11版/新京報記者 賈鵬 實習生 羅婷 湖南報道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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