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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倫貝爾的回響:草原文化體現了人與自然的關系

艾平
2015年07月09日08:12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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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呼倫貝爾的回響(觀天下)

  孔子講,“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山山水水養育了中華大地多彩的面貌、多樣的文化,埋藏著祖祖輩輩的智慧積澱和心靈密碼。

  生態文化、生態倫理不僅是一種古老的智慧,更是破解現實難題的良策。如今,生態文明建設列入“五位一體”總布局,我國發展已經進入加快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階段。我們刊發這篇寫在呼倫貝爾草原的文章,是為提請大家關注生態環境、生態文化,因為這不僅關乎國家,更關涉每一個個體。美麗中國、永續發展,當從我做起。

  ——編者

  

  我行走在呼倫貝爾草原上。

  披浩瀚高天,倚芳菲大野﹔觀羊群如雲,馬群似風﹔品醇香奶茶,縱情長調。夕陽在阿媽的眼角裡找到清泉,星斗在阿爸的眸子上留住光芒。聆聽著草原悠久的訴說,竟不知醉入歲月的蒼茫。

  一

  呼倫貝爾大草原從大興安嶺山脈向西鋪展,茫茫八萬平方公裡,乃游牧文化的發祥地、蒙古族的祖源地。回溯千年,大興安嶺密林中的狩獵民族走出深山,驚喜地發現草原的芬芳和富庶,學會游牧生產,順其自然地生存,在生活中慢慢締造了自己的文化。

  草原文化體現了原初的人與自然的關系。人類並非自然的主人,而是萬物之一。萬物生,草原生﹔草原生,萬物生。天人合一,人類與大自然詩意地共存。游牧民族逐水草遷徙,為的是讓草原生態休養生息﹔不在草原上挖坑,不在河水裡洗塵,把大自然當做父母來敬愛﹔打獵時不殺幼崽,不打有孕的獵物,不食鳥蛋,是為了生靈永續……

  新巴爾虎左旗的牧民哈日礎魯,偶然在草叢裡發現了兩隻病弱的野生黃羊,立刻取來飼料,救活了它們,其中一隻黃羊還產下了一隻羊羔。此后,黃羊每年增加二到三隻,黃羊群開始興盛起來。他把最好的3000畝草場騰給了黃羊。夏日沃野芳菲,黃羊自由徜徉﹔冬天,哈日礎魯趕來馬群踏破雪殼,讓黃羊有草吃。為保護這群黃羊不被偷獵者傷害,一連十幾年,哈日礎魯每天都要開著汽車,在草場裡巡視三四趟。有一次,他與荷槍實彈的偷獵者對峙4個小時,終於勸退了他們。哈日礎魯說,每當我看到黃羊在夕陽中跳躍的美麗身影,就找到了幸福……

  草原生態學家劉書潤認為,草原的每一種生命都有維系生態平衡的作用。有狼,黃羊和兔子便不會過度泛濫以致毀壞草場,黃羊奔跑之后的草場,土壤更蓬鬆。甚至草原鼠也不能說全無益處,鼠災之后復蘇的草場特別肥沃,草原鼠尸體、草原鼠囤積在鼠洞裡的糧食和草籽都成了有機肥料,因此千萬不能用劇毒鼠藥滅鼠……

  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游牧民族發現了種種奧秘,留下了穿越時間的大智慧。樹木就像這種萬古長青的文化,生發於高天厚土,汲取雨露陽光,還要有人不惜嘔心瀝血,為其澆水施肥,扶正固本,方能枝繁葉茂,碩果累累。

  二

  文化的實質是人的生命能量,人是文化的創造者,也是文化的享用者、傳承者。貌似淺顯的道理,已經被歷史闡釋了數千年,然而,由於對歷史的忘卻或者無知,人常常因衣食之利一葉蔽目。

  呼倫貝爾的現實是,畜牧業生產方式已經升級,牧民幾乎全部定居,有了暖和的磚房、固定的草庫倫,一些得到政策扶植的牧戶還有了鐵皮棚圈,傳統的游牧模式基本消失,暴風雪的威脅、烈日炎炎中的遷移,成為不復存在的記憶……這無疑是一種可喜的進步。然而隨著老者的逝去,無論是牧人的兒孫,還是蜂擁而來的觀光客,在不知不覺中把游牧文化簡單理解為金碧輝煌的宮廷式蒙古包、香料烹制的肉食奶食等等。就像金子,最經受不住的是一種叫金屬銀的物質,看似無礙,但能慢慢對金子進行腐蝕,終會在某一天,使金子的品質徹底改變。

  在海拉爾的一個發廊裡,我結識了兩個來自鄂溫克草原的少年學員,他們吃盒飯,住出租屋,每天辛苦工作十幾個小時。他們是牧民的兒子,可是他們已經回不去了。他們喜歡騎馬,卻不喜歡艱苦寂寞的放牧生活﹔他們喜歡蒙古袍和奶茶,但他們更喜歡把頭發染得金黃,穿低腰牛仔褲,吃麻辣燙。他們正全力以赴地變成千篇一律的城市打工族。我說,你們熱愛草原嗎?他們的回答擲地有聲——當然。我說,你們家的草場誰在打理?又是異口同聲——租出去了。租用牧民草場的,大都是外來的農民或者急於擴大放牧規模的富裕戶。被租用的草場往往得不到很好的保護,超載放牧、原地反復踩踏,沙化、退化速度驚人。

  我並不主張牧民回歸風餐露宿的生活,讓牧民的孩子像當年一樣接過阿爸的套馬杆。但也必須承認,當你把草原假以他人之手的那一刻,便是與傳統的隔離﹔你輕而易舉放棄了的,正是這個時代最缺乏最需要的珍寶。最起碼,我們不能對自己生命裡的金子語焉不詳。

  三

  在人類處處主宰自然的今天,草原文化更具有當代性,更值得深入研究。歷史學家翦伯贊說:“呼倫貝爾草原不僅是古代游牧民族的歷史搖籃,而且是他們的武庫、糧倉和練兵場。”正是得天獨厚的森林、草原養育了古代的游牧民族和他們的文化。

  而今,當我再次細觀呼倫貝爾草原上的一個個博物館,那些“弋獵禽獸為事,隨水草放牧”“能做弓矢鞍勒,鍛金鐵為兵器”的遠影歷歷在目。鮮卑人的三鹿紋金飾牌、蒙元時代的樺樹皮馬鞍、女真人的動物骨箭鏃……大自然賜予他們的謀生工具,無一不是來自自然。游牧文化留給后代的是如初如玉的蒼穹,是一碧千裡的原野。然而,當我放下對先人智慧的贊嘆,繼續草原之行,走進秋草的成熟,走進大雪的凜冽,體會那些含蓄的微笑,思忖那些質朴的話語,都感到有一種力量在人們的心裡生發出來。

  格瑪是鄂溫克草原上一位布裡亞特蒙古族女性。她認識到牧民孩子學齡前不進幼兒園,很容易錯失文化教育的啟蒙期,便用自己的積蓄在草原上開辦了一家低收費的民族幼兒園。為孩子們舉辦的春節團拜會有一個保留節目“背誦家譜”,由父輩至遠祖,孩子們必須牢記十代以上先輩的名字。在游牧生活中,族人們驅畜群遠行,相逢的陌生人很可能就是先前失散的血親。為避免近親結婚,布裡亞特人慢慢養成這種見面先介紹先輩名字的禮儀。在今天,這禮儀的實用性早已消失。格瑪要守衛的,是一個民族的信念和凝聚力。

  在今天的草原上,一些富於探索精神的人,已經從中找到了值得當代生態學研究和挖掘的內在品質。劉書潤曾在國際畜牧會議現場,拿出取自天然草場的羊糞磚,這塊羊糞磚不僅不臭,還散發著天然牧草芳香。他說,傳統游牧方式能夠保証羊肉的優良品質,羊糞可以繼續在草原上傳播草籽,營養泥土。他的舉動引發大家思考——怎樣讓原始游牧與集約化舍飼互相取長補短?

  新巴爾虎左旗的翻譯家烏雲畢力格,把兒子送到馬鞍師傅巴特爾跟前,拜師學做馬鞍。他用自己的行動,為草原呼喚萬馬奔騰的好日子。馬多了,草地就不會板結,草籽就會隨著馬蹄四處傳播,草原就會欣欣向榮。他說,讓一個草原知識分子的后代成為馬鞍師傅,是一件引以為榮的事情。

  每當祭拜之日,寶格達烏拉聖山的蒙蒙細雨中,總會出現巴爾虎青年攝影家蘇德夫帶領的志願者隊伍。他們一路身體力行,向四面八方的來客宣傳游牧民族敬重自然、保護自然的文化與傳統,把人們留下的垃圾一點點撿拾起來……

  我滿懷信心,行走在呼倫貝爾草原上。


  《 人民日報 》( 2015年07月09日 24 版)

(責編:王鶴瑾、許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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