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碼· 隻有將“大師”還原成常人,給予正常的判斷與尊重,“大師”的真偽才能得到全面的澄清
文/張斌璐
現在,我們已經搞不清楚“大師”這個稱號究竟是一種榮譽,還是一種羞辱了。原則上,該頭銜應當屬於行業或專業內部技藝極高的前輩人物,而他們足以成為他人的模范。然而現在“大師”這個詞到處被使用,好像已經從略帶貶義逐漸變成了一句罵人的話。
關於“大師”,最有名的話來自民國時期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此處的大師指在學術上卓有成就的學者,梅校長以大師作為大學之精髓,洞見極為深刻。
在武俠小說裡,武功卓越的少林僧人也常被稱為“大師”,這意味著旁人不僅認可他們的武功修為,同時也表達了對其生命修為的贊賞。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佛道界宗教人物也常被尊稱為“大師”,這可能和人們內心向往宗教神秘性的傾向有關。在這一背景下,民間一些宗教背景頗為可疑的江湖術士也常被冠以“大師”之名。原本表達對個人的尊敬無可厚非,然而一旦“大師”之名遭到濫用,就難免形成魚龍混雜的局面。
近來,不少媒體經常提及上世紀后期的舉國氣功狂熱風潮,在那個時代,曾經出現過許多“氣功大師”,每一個都 “身懷絕技”,崇拜者無數。這場風潮上及廟堂,下及市井,是中國現代歷史上的重要片段。時至今天,那些昔日的“大師”一一謝幕,有的身陷囹圄,有的不知所蹤,似乎像一陣風般飄過。然而,新的“大師”依舊層出不窮,單就被揭穿謊言的“大師”而言,既有“養生大師”、也有“國學大師”、“星象大師”、“理財大師”,而且依舊有“氣功大師”。
也許在內行人看來,“大師”的真偽一望便知,然而大部分人並不具備專業的眼光和知識。要是沒有專業人士的揭露,也許“大師”們的真偽還確實會成為懸案。一般人沒有能力或者精力去進行一場全面的調查,來判斷“大師”的某一觀點是否為真。而且“大師”始終和一些集體性的崇拜有關,社會學家古斯塔夫·勒龐早已在著作《烏合之眾》裡指出,人在集體中容易陷入輕信盲從。這意味著一旦陷入“大師”崇拜,則幾乎由不得你自己來作出判斷,一同崇拜的集體會幫助你進行判斷。
可見“大師”們的真正生存土壤正是廣泛普遍的“大師崇拜”,而“大師崇拜”則往往植根於某種集體盲從。或者說,集體隻有在某種偶像崇拜的策動下才可能被全面組織和動員起來,從而在個人的精神和內心形成強大的支配力量。偶像崇拜的要義,便是人格的全面付出,不假思索,對“大師”的意見徹底接受,在反對一切反對者的同時,也要反對任何思考者。因而,“大師”們總會借助一個超越普通人格的形象,來呈示其值得信徒們崇拜的標志,“特異功能”不正是一個最好的理由嗎?
沒有義人,隻要是人總會犯錯,總有弱點。即便是真正卓越的學術大師,哪怕在屬於其專門的領域,都難免會出現差池,這是淺顯易懂的常識。更何況,越是專業精深的領域,實際上越是分歧橫生的場所,越難以取得共識。但“大師崇拜”往往使人忘記這些常識,“大師”崇拜所激發的恰恰反其道而行之,仿佛反對崇拜,就是對其個人加以攻擊,產生強烈的刺痛感。這類狀況,在“偽大師”的信徒那裡很普遍,但即使在具備真才實料的“真大師”信徒那裡,又何嘗罕見?隻有將“大師”還原成常人,給予正常的判斷與尊重,“大師”的真偽才能得到全面的澄清。
當然,還有一種大師,叫做“自封為大師”。作家余秋雨曾表示“一個人先成‘大人’才能成為‘老人’。那麼,既然我已經做了大半輩子的‘老師’,那就后退一步,叫叫‘大師’也可以吧。”有沒有道理,還請讀者們自己思考。
張斌璐 文學博士,目前從事文化和文學批評。
(來源:長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