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如何打造世界（序與跋）

《貿易打造的世界》：（美）彭慕蘭、史蒂文·托皮克著，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中國的歷史和世界貿易的歷史通過各種途徑很早就交織在一起了。1400年至今的社會、文化與世界經濟無不與世界各地的貿易體系息息相關。

　　關於世界貿易和國際交往的歷史，過去往往濃墨重彩描述的是偉人們的事跡：馬可·波羅、鄭和、亨利·福特。但是，現在開始流行的是“自下而上的歷史”觀念，更多的關注國家內部、區域內部或社區內部的普通人。我們想強調指出，普通的人們，包括那些窮苦和生活在城市之外的人，並非僅僅對全球的影響逆來順受，事實上，他們是全球貿易的積極參與者。當他們選擇移民、選擇新的農作物或布料纖維的時候，當他們抵制新的礦山或種植園侵佔了農田或清潔水源的時候，他們都改變了歷史發展的結果。這些結果並非總是如人所願。

　　我們強調世界各地的人們的活動，因此我們也強調在其他關於世界貿易的研究中常常被忽視的三個方面：

　　第一，市場並非總是自然形成的。市場的出現依賴於社會習俗的形成，社會習俗有可能是由外部力量強加給某一人群的，也可能是由於在歷史的某一特定時刻出現的偶然事件帶來了深遠的影響。而且，社會習俗既會出現，也會消亡，尤其是當大部分參與者認為習俗對其利益有損的時候。

　　第二，文化是起作用的。文化總是能改變特定人群想要的東西，並且會讓某一事物在不同地方的價值千差萬別。這種差別會讓那些能夠跨越文化差異的商人獲利不菲，也會讓人們常常困惑不已：為什麼自己鐘愛的事物在別人那裡卻不被賞識。在有些致命的誤解中，感到困惑的人會訴諸武力。英國商人以為，如果中國能夠“開放”，就肯定會從他們那裡購買大量的制造品，他們因此想借助武力迫使中國開放。那些殖民主義者也總是覺得，凡是不想得到掙工資的機會，不買新的消費品的“土著”，都是“非理性的”“迷信的”。在另外一些案例中，文化也是能夠被改變的，比如通過移民、農作物的傳播、法律改革和廣告等。有時候，這種機制也會朝著相反的方向發生作用，比如統治者常常發現，他們最終不得不接受被統治的人們的習俗，他們想徹底摧毀的本地習俗是如此強大，是社會運轉順利的保証。

　　第三，在制度和信念中凝結的因文化而異的偏好，和地理因素一起，創造出了不同的地區。在19 世紀之前，東南亞的人口分布一直相當分散，因此對鬆散人口的控制，要比對廣袤土地的控制更為重要，這一特征使得東南亞地區的戰爭策略、政治體系、農耕方式、手工技藝、盈利方式都非常不同。但是，對來自中國奢侈品（如絲綢、瓷器和書籍等）的需求以及中國市場對東南亞珍奇木材和食物（ 魚翅、海參）的需求，促進了原有的“朝貢”形式的政府間貿易體系之外的規模更大的私人貿易。這些貿易網絡對想要將貿易擴展到這一地區的歐洲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研究歷史可以從多種視角出發。比如白銀、橡膠、花生、煙草、棉花等，我們試圖解釋它們是如何傳播，並在不同的生態環境、經濟社會體系中是如何演變的。我們研究了不同網絡體系的演變：印度洋上的波斯金融家、東南亞的福建企業家等。本書還有一些內容是關於一些常被忽視的創新或奇怪的癖好是如何改變歷史潮流的：為什麼倉儲業的改變會使得在北美洲定居變得有利可圖﹔季風是如何幫助從南海到東非的貿易的﹔為什麼讓蠶推遲三個月孵化的創新對明治時期的日本工業化十分重要等等。

　　通過提供觀察全球經濟增長的多重視角，我們希望能夠讓過去的一些看似奇怪的事情更加容易被人理解：為什麼並不愚蠢的人們會找不到在我們看來是顯而易見的解決方法？為什麼人們會那麼相信對我們來說是完全荒唐的事情？同時，我們也想讓一些大家習以為常的事物顯得更加新奇：那些時常被認為是符合邏輯甚至是自然發生的現代社會的慣例或關系，其實很容易就會變得完全不一樣，現在亦然。

　　我們現在的世界有著前所未有的物質繁榮，但是人與人的聯系、人與自然環境之間的關系比過去更加脆弱。貿易打造的世界是渾然一體的，但是，“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如果想要讓全球貿易為更多人帶來福祉，我們更加需要從外部審視這一世界。 

　　（本文為《貿易打造的世界：1400年至今的社會、文化與世界經濟》的中文序言，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