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市歌舞劇院一如既往地關注著阿炳,當然不僅僅因為阿炳是無錫的。從舞劇《阿炳》到歌劇《二泉》,編創者都注意到阿炳和他的《二泉映月》已然成為世界矚目的中華文化符號。《二泉》的創作,當然也不能不從《二泉映月》那淒美的旋律切入。《二泉映月》堪稱曠世奇曲,不僅是阿炳個人的命運交響曲,也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命運交響曲。
正是帶著這種悲情彌漫的念想,我凝注著帷幕的緩緩開啟,首先捕捉到的卻是緩緩吟唱的民歌《無錫景》。“我有一段情呀,唱把儂諸公聽﹔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親切中有些許纏綿,纏綿中有些許猶豫,又仿佛有些許淡定。風燭殘年的阿炳登場了,戴著一副盲人鏡,拄著一根盲人棍。他要完成一支樂曲的錄音。空曠舞台后區居中處,擺放著一張座椅,椅邊倚著一把胡琴﹔當阿炳顫抖著坐下操琴,熟悉的旋律傳來,流淌著阿炳心中的訴求,挺拔起阿炳人格的尊嚴。
“序幕”過后,沖突迅速展開。第一幕的標題《斥父》,開場情境是洞虛宮雷尊殿眾道士的頌唱。因為自己的身世,阿炳無法去“修正道”,並且隻能把“父親”叫做“師父”,內心隱痛淌出了情感的閘門。他的訴求使他的父親,也就是雷尊殿的道長也不得不吐露心中隱情,父子對唱的沖突中,阿炳的身世如畫卷般慢慢展開。第二幕《交惡》表現阿炳的人生際遇,場景是茶樓。選擇“茶樓”,是因為阿炳會到這兒“賣藝”,也因為這兒會聚集社會閑散,其中也不乏“無事生非”之人。由此引出阿炳為賣花女彩娣解圍。第三幕名稱是直白的《失明》,對於阿炳來說,這意味著整個世界在他面前消失的痛楚。這時,是彩娣的溫情慰藉了他。“阿炳、彩娣,黃連苦膽在一起!”第四幕謂之《焚琴》,貧賤夫妻百事哀,阿炳絕望,憤而焚琴,苦難被推向極致。第五幕《重生》是無錫得以解放的1950年。彩娣告訴阿炳,有北京來的音樂專家說阿炳拉的琴曲是寶貴財富,要用一種“洋機器”把它留下來……這是阿炳一生中最光輝的事。即使他已病入膏肓,仍緊緊擁抱一生摯愛的藝術。第六幕《離世》其實是一個“尾聲”。阿炳彌留之際,幻覺中出現了父親、生母、養母和彩娣的“四重唱”。舞台上身背二胡的阿炳向遠方走去,一羽白鶴從波光粼粼的水面騰空而起。遠方,是一輪明月。
在編劇任衛新、作曲杜鳴一度創作的基礎上,總導演黃定山成功地將此劇立在了舞台上﹔飾演阿炳的男高音歌唱家王宏偉也實現了人物性格的成功塑造。在我看來,《二泉》之所以感人至深且經看耐看,與黃定山的執導理念有很大關系——那就是確立了當下時空、過去時空、心理時空等多重時空並置且自如轉換的戲劇結構。表現在舞美設計上,一是以部分寫實景觀與印象風格的影像技術相結合﹔二是以寫實藝術的厚重質感與動態影像渲染相融合﹔三是以再現生活幻覺的寫實空間與心理現實主義和表現主義舞台處理原則相配合。多元表現與歌劇風格的統一,戲劇化形體與無錫民間小戲的歌舞技藝統一,歷史年代再現與當代表現的統一,是創作團隊的整體追求。
其實,看這部民族歌劇時,我還格外關注演出團隊無錫市歌舞劇院。由於在民族舞劇創演上的巨大成就,這個劇院又被省主管部門命名為“江蘇民族舞劇院”。從其上世紀90年代以來創演的《阿炳》《紅河谷》《西施》《繡娘》《金陵十三釵》《丹頂鶴》等來看,其民族舞劇的數量和質量在全國都名列前茅。此次推出的首部民族歌劇,更讓我們看到了劇院推佳作、磨精品的實力。
(作者為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