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的《小故事》(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是他親自編寫、謄抄和裝訂的故事集,是一位父親給孩子講故事的手抄讀本,蘊含著他對中國兒童講故事的藝術匠心。
《小故事》中有豐子愷自己的閱讀軌跡——這些故事基本都來自《說苑》《東坡志林》《二十四史》和《虞初新志》等古典作品,這得益於他的閱讀習慣:他平時閱讀古文時,就把一些好玩的、有意義的文言文翻譯成白話文,抄寫在特制的“緣緣堂制箋”上,有空的時候就讀給孩子們聽。據豐子愷女兒豐一吟回憶,這本自制的“小故事”手抄本,當年大受兒童們歡迎,經常被借閱,是豐家的“熱門書”。
小故事,在豐子愷這裡,意味著篇幅短小、結構簡單卻含義雋永的短篇故事。這本書中,有囫圇吞棗、晏子使荊、扁鵲治病、朱買臣休妻等耳熟能詳的古代歷史典故,也有讓人大開眼界的桃核念珠、跳高絕技、吃煙獻技等古代奇技,同時也有畫風箏、剪發圖、高岱受騙等等富有幽默詼諧色彩的日常生活故事。其中既有蘊含著古代倫理的教化典故,也有著志怪奇俠歷險,題材選擇較為多樣,包含了適宜不同年齡段兒童口味的故事。這些故事大多源於兒童並不熟悉的文言短篇小說集和史著作品,與熱門國學讀物《三字經》《論語》《弟子規》等相比,顯得更冷僻。但也因為這樣,才更能豐富當下兒童的閱讀選擇,同時,讓適齡兒童,在西方的繪本之外,能更好地與中國古典文化中豐富的智慧相遇。
童心是豐子愷最為珍惜的特質。他熱愛孩童的天然、純真,也樂意陪伴孩子每一刻的成長。所以他發現了給孩子講故事這件事的學問——“故事原是大人瞎造的,但小孩卻認真地傾聽。這一點是世間的母親所必須深信又留意的。”但在實踐中,父母們常常苦於記不住故事全文的邏輯與次序,又不願意照本宣科地朗讀,讓孩子失去聽故事的興味。豐子愷從上個世紀20年代就開始對如何講故事下了一番研究。1929年,他寫《幼兒故事》一文,從自己經驗出發,提出“如何給孩子講故事”,再通過學理性反思、故事模型歸納和結構分析,探索給兒童講故事的方法:用故事類型學思維,將兒童故事拆解和分析,方便記憶和領會,然后根據這種結構類型的相似之處,尋找適合自己孩子口味的故事,進行填充。兒童故事的結構是骨骼,豐富多彩的細節是血肉。骨肉亭勻的小故事,才是兒童喜愛,並對其成長和發展有所助益的精神養料。正如豐子愷所說,“我們要自己造故事,可先定格式,考案材料,列一個這樣的圖標,把它描寫成一個故事。”某種意義上,《小故事》就是豐子愷給自己孩子開出的一份中國古典故事書單,同時也是他講故事的“原始材料”。這些故事或溫馨,或有趣,或雋永,在豐子愷聲情並茂講述之中,深得豐家兒童們歡迎。
豐子愷后來在散文中寫道,“喪失了美麗的童年時代,送盡了蓬勃的青年時代,而初入暗淡的中年時代的我,在這群真率的兒童生活中夢見了自己過去的幸福,覓得了自己已失的童心。”他沉醉和痴迷在孩子的世界裡,帶著對普天下孩童的關懷,為這世間所有的孩子,制作出這樣一個充滿匠心與藝術氣息的“孤本”,並帶領他們重返中國古典時代的那些美好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