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的午后，等到著名油畫家靳尚誼先生從歐洲游學訪問歸來，我們與他的一位博士生相約，一起來到靳老家中做客採訪。

三時整，我們按響門鈴，84歲的靳老親自開門，笑臉相迎。一進屋，一股濃濃的藝術氣息扑面而來——隻見玄關處的牆上嵌著一座石刻的仿真壁爐，上方則是一尊人面像的石雕，古朴雅致，彰顯著藝術家的品味與愛好。

靳尚誼家中書房

我們隨靳老來到書房。房間不大，滿壁書簡，坐擁書香。一排大書櫃靠牆而立，裡面裝滿了藝術相關的畫冊，地上各種書籍堆積如小山，對著書櫃的一面牆上，是元代南宗山水畫的代表人物倪瓚的挂軸《紫芝山房圖》，雅淡清逸的畫風，頓時吸引了我們的目光。書桌上的全銅歐式台燈，則給人一種復古的美感，書桌前，挂著一幅清人行書小扇面，靈動雋逸。整個書房彌漫著簡素空靈的古風。

靳尚誼書房裡的挂軸《紫芝山房圖》

靳老是當代著名油畫家，可當我們走進先生家中，並未看到一幅油畫，看到的竟然是國畫，讓我們有些不解，靳老告訴我們，雖然主要畫油畫，但他對國畫極為推崇。如今，上午他會去附近的工作室拿起畫筆畫上幾筆油畫﹔下午與書為伴，靜靜地讀書看報，怡然自樂。

此刻，坐在沙發上的靳老，一頭花白的頭發，一件整潔的白襯衣，一幅黑細框眼鏡，雖已耄耋之年，卻目光明銳，溫和儒雅。陽光透過窗帘洒進書房，從側面照著沙發上的靳尚誼，像一幅倫勃朗的肖像畫。

靳尚誼翻閱採訪提綱

趁小伙伴布置機位調光的功夫，我們拿出提綱，和靳老溝通。靳老認真細致地翻看每個問題，叮囑我們哪些可以展開來談，哪些建議略去。

採訪從四十年前的那個夏天說起。

1978年夏，在著名美學家常書鴻先生的帶領下，靳尚誼前往敦煌，住在當地的一個小招待所裡，與其他人用中國畫的方式不同的是，靳尚誼每天用油畫臨摹洞窟壁畫，並挑選自己喜歡的部分臨摹，用寫實的方式把敦煌那些已經氧化破損、以及牆上斑斑駁駁的景象全都描繪出來。半個月的時間，留下一批用油彩臨摹中國古代壁畫的作品。

“臨摹敦煌壁畫，我的收獲很大，在我后來的創作風格裡，吸收了不少東西。比如我根據壁畫的形式畫了一批肖像， 《畫家黃永玉》《歸僑》《探索》就是分別用黃永玉的畫、永樂宮壁畫做背景，將壁畫的傳統內容和油畫結合起來。”對於40年前的這段創作經歷，靳老記得很清楚。

得益於改革開放的機遇，靳尚誼成為國內最早一批走出國門的藝術家——1979年夏，他隨中國藝術考察團出訪歐洲，訪問了西德，之后又陸續訪問美國、法國、俄羅斯、意大利和西班牙，在這些國家的美術館和博物館裡反復拜讀原作。

“我上學的時候，古典原作基本沒見過，印刷品也印得不好，感覺舊、膩。面對真正的大師經典，就能看到自己油畫的基礎性弱點。因為無論從畫面的豐厚性、層次感上，還是造型、色彩上，我的畫都遠遠不及。”靳老神情平靜言語犀利，用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接著說，“我研究了很久，當時問題仍然出在‘造型’上，體積感不夠強，單薄，畫得太簡單。”

第一次的西德之行讓靳尚誼眼界大開，也讓他的畫風發生了變化。1981年，他又與夫人去美國探親，用一年時間考察了眾多博物館、畫廊和美術院校，觀摩了從古希臘、古埃及直到美國最前衛的藝術，基本上看到了各個時期主要畫家的重要作品，也讓靳尚誼的畫風變得嚴密和理性。

作品《塔吉克新娘》

此后回國，靳尚誼便創作了著名的《塔吉克新娘》——畫面中的新娘，優美動人，略帶羞澀、拘謹的表情，對追求幸福生活的強烈、奔放的熱情，予人一種美好、純潔的觸動。這幅畫作的誕生，在畫壇引起轟動，也標志著靳尚誼的創作進入了新的階段。

“從《塔吉克新娘》《青年歌手》，再到《八大山人》《晚年黃賓虹》……這麼多年，您堅持畫人物肖像的原因是什麼？”我們不解地問。靳尚誼答道：“在西方發達國家，油畫最主要的是人物畫，通過人物表現這個人的情感和經歷以及人的社會性。我是中國人，我就要為中國人造像，表現中國人的精神氣質，這是一個中國畫家的職責。”

學生送給靳尚誼的銅像

今年恰逢中央美術學院成立100周年，作為中央美術學院的畢業生，畢業后又留校任教，擔任美院院長14載，同時也是中央美術學院在任時間最長的一任院長，靳尚誼感觸良多，任期內做的幾件大事：創辦設計專業和建筑專業，主持新址建設，勾勒出了如今中央美院的輪廓。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採訪、拍攝已近兩個小時，靳老很是健談，說起話來觀點明確、思路清晰。在畫與人的時空裡，我們提問著、聆聽著，思考著。

採訪結束，我們收拾設備，小伙伴的一個攝像器材包不見了，反復找了幾遍也沒找到，正當我們准備放棄時，靳老知道了，停下手裡的工作，幫我們在書房和客廳仔細翻找，終於在進門的櫃子底下找到了，老人彎下腰拾起來交給我們，十分和藹可親。

我們正要告辭，書房沙發后面擺放的一幅老照片引起了我們的注意。靳老笑著向我們介紹，那是1957年中央美院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畢業時拍的，照片中的靳尚誼，站在侯一民、詹建俊等青年才俊中間，笑容燦爛，意氣風發，一往無前。憶起那段青春時光，靳老的臉上不禁流露出幸福的笑容，60年時光倏忽而過，仿佛就在昨天，一切都未曾遠去。

靳尚誼與記者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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