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與現代在詩中匯合（序與跋）

　　陳美華的詩歌承接了20世紀90年代廣東女性文學寫作的傳統。當時，社會進入轉型期，市場經濟全面鋪開，陳美華的創作正是這樣一個轉折時代及文化思潮下的產物，從中可以看到中國詩歌的一條發展路徑。

　　陳美華的詩集彌散著濃郁的都市女性情懷：溫婉而低回，真摯而敏銳。明顯的性別角色及小女人情懷，構成其詩歌創作的基本特征。溫柔回首，悠悠相思，愛情的逝去與重生，亦是詩集最為動人之處。在古典與現代之間，陳美華用詩歌完成了她作為都市女性的傾訴。古典風范的溫婉情思與現代意識的睿智敏銳，在陳美華詩歌中得到融合。

　　陳美華的愛情詩情緒跌宕起伏，令人沉醉痴迷。《香水》寫出女人的精魂，對生命與希望的揣測與把握，絲絲入扣。《馬路上的蜻蜓》回望愛情，感嘆人生，所有情景均保持在溫婉低回的境地，所有刻骨銘心的傷痛，化為一隻翩翩起舞的蜻蜓——恍恍惚惚，似在非在。何謂永恆，詩人不懈追問，卻並不絕望沉淪，依舊行走大地，只是帶著憂傷，揣著懷想。《雪域沉思》中對生命的思考，異常深刻：輕與重，生與死——生活就是這樣子的啊/塵世的炊煙裡飄著生命的沉重。詩人的向往總是美好而溫暖：《七夕》是佳期已定，千萬隻喜鵲在千裡之外，筑造一隻巨大的巢，盡管新郎難尋，憧憬卻是無比堅定，愛在遠方。《方舟》是少有的悲痛：巨浪排空，橋梁粉碎，房屋吞沒，行人卷入浪底，悲慘世界聳立眼前。

　　肉身與靈魂，在陳美華的詩歌中構成兩個對峙的世界。她精心構造的作品，恰恰是任意穿越兩個世界的天使，自由飛翔，吟唱自己的歌。《邂逅天使》建構了凡人與天使的關系：凡人的天使與天使的凡人——兩個角色既彼此交融，又瞬間分離，巧妙地呈現了古希臘眾神天然具有人間性的特征。窗戶是詩人筆下一個常見的意象，詩作《向南的窗子》《飛翔的窗子》《病房的窗子》不約而同地描述了都市的窗子：如巨獸的眼睛，窺探與被窺探，病房的窗子框住了少女的期盼，詩人借此叩問都市、叩問生命。在《無題》中，詩人終於不再向窗外好奇地眺望，人生自信重新煥發：既然注定/生命隻有剎那輝煌/何不盡情盛放。透過窗子，詩人反復打量眼前的都市，所有離愁別緒，均有歸路，平凡的日子、生命的渴望，注定布滿一生。

　　詩歌的自我救贖，沉痛而懷有希望——構成美華愛情詩的另一個特點。《傾訴》把這樣一種情感宣泄得淋漓盡致，詩人的情感歷程，仿佛一支浸透歲月的金釵，悄然遺失在如水月光下，閃爍著冷峻而憂郁的光芒。詩人的情感經歷並非沒有猶豫與彷徨，《錯愛》描述了一個寓意畫面：魚缸裡兩尾金魚在潑剌剌地游/旁若無人——/一條斑斕紅 叫“鐘愛”/一條雲中錦 叫“錯愛”。富有詩意的畫面，包含了刻骨銘心的愛情，以及對無比創痛的人生經歷之思索。隱痛如影，揮之不去。所有人生故事，在陳美華的筆下，反復吟誦，回味無窮，時光的味道不斷地發酵、提升，譜寫出具有詩人抒情特點的美麗而動人的詩句。在詩集最后兩篇詩行中，我再次看到詩歌救贖的黎明曙光。神秘的大佛於長江之夜，給了詩集全書一個開闊明朗的結尾：歷經磨難，依舊有愛﹔千回百轉，希望還在——藍色天空下星光閃爍，那顆最亮的星，就是我。

　　在我看來，陳美華的詩歌承接了20世紀90年代廣東女性文學寫作的傳統，此傳統有兩大特點：一是都市視角，二是小女人氣質。我一向認為中國當代文學史沒有給予90年代廣東女性文學寫作恰當的評價，尤其是1990年后廣州出現的一種以報刊為陣地的女性散文隨筆寫作。90年代，社會進入轉型時期，市場經濟全面鋪開。這座城市鳥語花香，沒有冬天，天然活力。在此背景下，“小女人散文”與廣州的都市文學形成了一個小高潮，其特點既美麗又時尚，既文雅又獨立，作品多在女性生命的深處，抒發屬於個人生活的情緒。我認為，陳美華的詩歌創作也是在這樣一個轉折時代及文化思潮下的產物，她更多地面對都市女性自己的生活，尊重情感，尊重身體，尊重自我，尊重真實感受。同時，吸取國外詩歌，以及中國古典詩歌的優秀傳統，探求自己的藝術風格。我們在陳美華的詩歌中，不難感受世界文學的影響，同時又有深刻的古典文學傳統承繼。毫無疑問，陳美華的詩歌具有那種婉約不哀、中庸古典的美學風格。由此，我們也可以通過她的詩歌看到在20世紀與21世紀過渡時期，中國詩歌的一個發展路徑。

　　（本文為花城出版社《你許我的未來呢》一書序言，本報編發時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