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過年,家裡人給的壓歲錢再少,也要拿出點兒去買芸豆餅吃。過年那些天,在崇文門護城河的橋頭,常常有賣這種芸豆餅的。一般都是女人,蹲在地上,擺一隻竹籃,上面用布帘遮擋著,布帘下有一條熱毛巾蓋著,揭開熱毛巾,便是煮好的芸豆,擁擠在一堆兒,蒸騰著熱氣兒。
我到現在也弄不清,春節期間的寒風中,她們是用什麼法子,能讓芸豆一直那麼熱乎乎的?什麼時候買,隻要打開布帘和毛巾,都冒著騰騰的熱氣,一粒粒,個兒大如指甲蓋,瑪瑙般紅燦燦的,很得我們小孩子的心。幾分錢買一份,她們用干淨的豆包布把芸豆包好,在芸豆上面撒點兒花椒鹽,然后把豆包布擰成一個團,用雙手擊掌一般上下夸張地使勁兒一拍,就拍成了一個圓圓的芸豆餅。
其實,她們早在年前好幾天就蹲在那裡賣芸豆餅了,噴香的味道,直逗我的饞虫。只是那時候我沒有錢,一直盼望著過年有了壓歲錢,就可以先到這裡買芸豆餅了。從我家住的那條老街出東口,就是崇文門,很近,一路跑,一路能聞得見芸豆餅的香味。也許是童年的記憶總是天真而美好,也沒有吃過什麼好吃的東西吧,至今依然覺得寒冬裡那芸豆餅的滋味無與倫比,總覺得那是我小時候過年一道無法抹去的點心。
去年春節前夕,我在美國,從圖書館裡偶然翻到民國舊書《燕都小食品雜詠》,居然看到有一首題為“蒸芸豆”的詩:“雲新豆蒸貯滿籃,白紅兩色任咸干。軟柔最適老人口,牙齒無勞恣飽餤。”詩后有注:“芸豆者,即扁豆之種子。蒸之極爛,或撒椒鹽,或拌白糖均可。”雖然未說最后裹在豆包布裡的那一拍,也沒有說是芸豆餅,只是說蒸芸豆,但我覺得和我吃過的芸豆餅很相似,忽然覺得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原來在民國時就有了這種芸豆餅的流行,是老北京過年的一種老吃食了。在異國他鄉讀到這首詩,一股濃濃的鄉愁襲上心頭。
只是他說的芸豆紅白兩色、甜咸兩味,隻適合老人之口,與我吃過的不大相同。我見到賣芸豆餅的,都是紅芸豆﹔隻撒花椒鹽﹔而且,這樣綿軟爛透如泥的吃食,不僅適合老人,也是我們小孩子最解饞的一口呢。當然,這只是適合普通貧寒人家的老人和孩子的一種物美價廉的小食品,不是那種可以登大雅之堂的什麼玉珍佳饈的高級食物。對於我來說,卻是和過年家裡人要吃年糕一樣重要呢,即使60多年過去了,還是覺得隻有美美地吃上了芸豆餅,才像是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