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森林

　　山裡的雨來得輕。沒聽見風，也沒有電閃雷鳴，不知不覺間頭頂的樹冠上傳下來一陣沙沙的輕響，那一刻我知道下雨了。抬頭往上看，幾滴雨水落在臉上，涼颼颼的，我立時打了一個寒顫。本能地往樹干近處挪移了一下。電線杆子一般粗細的杉木樹干上有一隻長著白色斑點的天牛，正伸著長長的觸須緩慢地向高處爬著。不遠處還有一隻七星瓢虫，它扇起翅膀，看樣子要飛卻沒有飛起來，興許是在抖落身上的雨水。香樟樹干上的紋路裡浸滿雨水，細細的水流往下淌著。

　　友人知道山裡的季候，提前備了傘，一齊打開，林道上立刻出現了紅黃藍紫幾朵大蘑菇，碧綠海洋裡平添了好幾種色彩。雨下得不算猛，卻不停歇，功夫不大山道就被澆亮了。

　　隻好避一會兒雨，看看四外景致，透過密林的“天窗”能看見斜在半空的雨絲，條條泛著微光。頭頂樹冠蓊郁，承接天際飄飛的雨水。偶爾能感到有水滴落在傘面兒，輕輕地，又分明聽得到噗噗的聲響。我知道它們不是來自天宇，而是樹冠攔截后再匯集起來降落到傘面上的。樹冠接了一層降水，雨傘再接一層，落到我們身上的雨滴極少。但身周都雲霧蒙蒙，水汽彌漫，頭發和鼻子臉都濕漉漉的。

　　望望溝谷，裹著青苔的河石中間流淌著溪水。有落差處，水流淙淙作響，雨中水聲更喧。溪流的臂彎裡有一些面積不大的水面，雨點砸向它的時候，原本的鏡面上立即出現了小小的水坑。橫陳在河道裡的枯枝敗葉不聲不響，雨中的林間更加寧靜了。

　　看看周圍的樹，熟悉的有香樟、刺楸、水杉和桫欏。所有的枝葉都在淋雨，亮晶晶的。一叢叢靜靜的竹林，邊緣的竹竿向外緣傾斜著，現在更加明顯，全都低著頭，小枝丫上挂著水珠兒向下垂落。滴答、滴答，細小的聲音直擊耳鼓。雨點兒落到地面那一刻珠損玉裂，化成了一片光影。

　　山雨來得輕去得也快。四外依舊雲霧迷蒙，道路濕滑，可天空開裂了。太陽若隱若現，一束束陽光噴薄而出。光芒播撒林間，溝谷裡的樹木立馬換了顏色，濃墨色的樹冠頃刻間染成了淺黃微紅的色彩。半空中的雨絲已經銷聲匿跡，可林間落水不斷。雨水在不堪沉重的枝葉間匯集、飄落，這邊滴答一聲，那邊滴答一聲，很有空谷足音的味道。我仰望著高大的香樟和馬褂木，一滴滴晶亮的水珠以自由落體的姿勢紛紛自樹冠飄落。矮一些的杜英和烏桕等林木承接了水滴，與它們自身積存的雨水匯合后再降落到稍低一層的花草上去。偶爾能聽得到很大的聲響，那是芭蕉樹梢的聚水盈滿時傾瀉下來的。

　　高大喬木的雨水落到小喬木或灌木棵子上，再落到更矮小的花草上。也有的直接滴落在林地上。高大的花草譬如水麻和水黃芩有時候會直接承接幾十米高的喬木降落下來的水滴，低矮花草上的落水也會滴到山蘑菇和濕漉漉的矮草上。那些蘑菇宛如我們手中的雨傘，水滴落下去那一刻它們打滾兒折跟頭，最后骨碌到地面上去。

　　不遠處長著一片山蕨和野芹菜，眼下它們渾身都在抖動。我走過去看，發現奧秘在高大的香樟樹上。林冠間的水滴不停滴落，砸向這邊野芹菜的枝葉兒時這邊顫抖一下，砸向那邊山蕨時那邊抖落一下。不停歇彎腰的情形也是有的，上頭落下來的水滴不偏不倚地砸在一株芒草上，它一直在那裡不由自主地彎腰，低頭。我感覺到它很累，走過去用手扒拉一下，那株芒草離開了承接落水的位置，不再彎腰了。水滴落入草叢，滴落到更矮小的草窠裡去。

　　雨后那些葉片寬大的灌草和山蕨精神多了。水流順著它們的葉片流淌到紅土地上，密集草窠的空隙裡形成了不少的細小徑流。山道間出現了渾濁的溪流，它們匯入到下面的四洞溝瀑布，赤水河的水勢更加滂沱了。

　　天徹底放晴，密林深處依舊黑黝黝的。林間的鳥兒鳴叫得更歡快了。歌達、歌達，嘰奔、嘰奔，它們的叫聲豐富多樣，我難以描摹。山林開始熱鬧，有鳥兒在半空飛翔，向著遠處飛去。

　　山道濕滑難行，我們走得很慢。我在路旁看到一塊滿身水印的巨石橫臥在山坡上，下面的山土被掏空了，形成一個坡面，懸挂著不少的樹木根須，絲絲縷縷地滲水。山壁上長滿花草，我認識小金花茶和魚腥草。它的身子扑倒了，葉子耷拉著，小股水流正從它們身上漫過去。雨停了，陽光剛好照耀這裡，小金花茶滿身是水，水滴不住滴落。葉片伸展的山蕨鋪滿了一片山地，身子高挺著享受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