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黨和國家倡導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大力支持戲曲藝術傳承和發展的時代背景下,一度顯得弱勢的京劇武戲正在引起越來越多的關注和重視,舞台演出和人才培養都出現了新氣象。這對於全面而完整地保留京劇傳統藝術精華,充分展現中華風格、中華氣派的戲曲之美,具有重要意義。
戲曲作為綜合藝術,吸收了多種其他藝術門類的優長和手段,融為一體,創造了在世界舞台上獨樹一幟的藝術。京劇唱、念、做、打“四功”,把戲劇情節與歌、舞統一在一起,唱、念、做與音樂、動作密切配合,“打”是十分強調形式美的舞蹈動作,它和部分武術、特技結合,將生活動作經過程式化處理,在此基礎上提煉創造,形成富有表現力的戲劇動作,是描述戲劇沖突的重要手段。
戲曲劇目按表演藝術的側重分類,有文戲、武戲之分。以武打為突出特征的武戲,堪稱世界劇壇的一朵奇葩。很難想象還有什麼戲劇形式,能夠如京劇《長坂坡》那樣,在“舞台方丈地”上,形象地表現大將趙雲於千軍萬馬中往來沖殺,槍挑劍劈,神勇異常﹔還有演遍幾大洲的《三岔口》一劇,於雪亮的聚光燈下,模擬兩位武林高手的夜間“摸黑開打”,扣人心弦,惟妙惟肖,集中而鮮明地體現著戲曲的中華美學特色和獨具優勢的藝術表現力。
武戲歷史久遠,文化積澱深厚。京劇武戲,早年又稱“武打戲”,是在徽班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明末清初,徽班武打就有“剽輕精悍,能扑跌打”的評價,京劇形成初期,武戲依然保持著粗獷的古朴之風,注重勇猛、激烈的跌打翻扑,不太講究造型、做戲。隨著劇種的成熟、發展,經過幾代藝術家的執著進取,特別是楊小樓作為“武戲文唱”的引領者,對武戲美的追求影響深遠。他在繼承傳統武打技術的基礎上,一方面對技巧動作加以美化,增強舞蹈性,另一方面強調基本技術服從劇情和表演的需要,使技巧動作成為一種優美的舞姿和塑造人物形象的藝術手段,並與唱、念、做結合運用,讓武戲得到整體提升。“武戲文唱”和眾多前輩藝術家杰出的舞台實踐,在傳承中不斷創造、出新,留下許多具有精美觀賞價值的經典之作。
布萊希特說:“中國的戲劇似乎力圖創造一種真正的欣賞的藝術。”從審美心理的角度觀照,武戲美在哪裡?第一層次是“形式感知”。戲曲是擁有形式美的諸多因素的有機組合,而武戲以動作因素為主。演員把握自己的動作,按一定的節奏在時間和空間中延伸,通過強與弱、快與慢、剛與柔、動與靜的變化,呈現流動和瞬間的美,加上開打、翻跌、下高、打出手等高難度驚險動作的穿插運用,帶來的懸念和驚嘆,顯然更直觀,更富於視覺的沖擊力。這也是人們被京劇吸引往往從武戲開始,京劇走出國門必帶武戲的重要原因。
第二個層次是“同情與共感”。審美欣賞中的“共感”,指的是審美主體與對象之間產生的共振共鳴,基於認同心理的審美同情,從而受到感染和啟迪。武戲流傳至今的優秀劇目,內容大多數弘揚的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品德,如保家衛國、奮不顧身的愛國主義精神,除暴安良、抱打不平的俠義精神,塑造了許多忠臣良將和民間英雄人物,傳達的是正能量。即使是反面或性格復雜多面的角色,也能夠通過細致入微的刻畫,臉譜、神態、身段表演等鮮活地揭示其本來面目,於惡中見美,美中見惡,取得觀眾的審美認同。
第三層次是獲得再創造的愉悅。這是對審美對象產生美感之后,在追憶和反復品味中出現的感受。中科院院士、戲曲研究專家王選,曾在文章中寫到楊小樓的一個優美造型,並與楊派武生名家高盛麟上世紀60、80年代的同一動作相比較,歲月跨度長達近半個世紀﹔還有厲慧良,雖已去世多年,他在戲中別具風韻的身段動作,至今仍是老觀眾津津樂道的話題。觀眾讓自己往昔最初的欣賞體驗向前延伸,形成帶有主觀意念的印記,一旦又有新的發現和感受,就會體驗到某種再創造的歡欣。
美是難以被忘記的。京劇藝術博大精深,絢麗多姿,文戲、武戲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前些年武戲的勢弱,出自內外兩方面的原因。外因除了大眾娛樂日趨多元,流行文化的沖擊,還有武戲演出對場地、環境的要求嚴於文戲,造成展示機會較少,多年來在大型演唱會中隻能於開頭、結尾烘托氣氛,難以盡顯完整風貌。內因則表現為傳承、創新乏力,隨著一代技藝精湛的老藝術家先后離去,舞台水准下滑,難以適應新、老觀眾的審美需求。但令人感動的是,武戲界的老師、新人一直在默默堅守,奮力拼搏,使人看到困難與希望並存。
當前,武戲振興迎來新的良好機遇。以傳統為根脈,不僅指具體的戲與技巧,還有前輩藝術家積累的經驗和啟示。高盛麟先生曾對武戲演員提出“三要”:一要打好基礎,意指基本功要規范、扎實、過硬,唱、念、做、打可以有所側重,但不可偏廢,才能真正體現武戲的整體美﹔二是演好人物,包括准確把握人物的個性,處理好技術與人物的關系,表演要有真實感,脫離生活和人物的技巧堆積再多,也無美可言﹔三要跟上時代,了解時代和觀眾的審美取向,對武戲有所創新,有所豐富。尤其是武戲的新劇創作很少,值得分外重視。
武戲之美亦中華文化之美。武戲的“精氣神”,將會在新時代煥發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