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孕育經典作品的時代風雲並用自己的演奏表現出來,這正是古典音樂演奏者的快樂,你手中的樂器是助你收割這份喜悅的鐮刀
回首60年長笛教學生涯,我時常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怎樣才能成為真正的音樂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以長笛為例,你首先需要成為一名長笛手,以長笛為打開藝術之門的鑰匙,為載你奔馳在藝術草原上的駿馬。“器”不僅是適合自己的具體樂器,還包括駕馭它的方法。一個會學習的人,不是一味追求用知識填滿頭腦,把自己變成百科全書,而是要具有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有探究最新技法的好奇心,以及放空自己從頭學起的勇氣,哪怕已經取得不錯的成績。
掌握演奏技巧固然重要,但不能被技巧所累。區分業余和專業,不在於演奏曲目難易,而在於誰的基礎更扎實、更牢靠。從這個角度來說,勉強攻克一首難曲並不值得驕傲。南方的毛竹,最初四年幾乎長不過3厘米,但到第五個年頭,就以每天平均30厘米速度成長。何以如此?因為在之前四年裡,它的根深扎在泥土裡,延伸極廣。所以,啃得下哈恰圖良、伊貝爾這樣高難度作品的演奏者未必能成大器,相反,能把巴赫、莫扎特的作品演奏到位的人更有可能成為大家。
不為技術所累另一層含義是不要過度追求可量化的參數標准。比如,長笛演奏不能簡簡單單隻追求更高、更快、更響——通過音樂讓人與人心靈相通,這是音樂的核心要義。“高、快、響”是美,“柔美”“低緩”就不是嗎?同時,演奏者還應該懂得合作的意義和奉獻的價值,長笛的首要職責是與其他樂器一道完美呈現整部作品。作為交響樂團木管聲部重要的高音旋律樂器,長笛手不能“鋒芒畢露”:你要鍛煉出一雙敏銳的耳朵,耳朵裡要裝得下整個樂隊,而不是突出自己﹔你要做一顆有用的螺絲釘,先別問樂隊能為你做什麼,多問問自己能為整個樂隊做什麼。
透過一滴水能看到一片海,對於長笛手來講,“一滴水”就是長笛,它是你暢游藝術之海的船槳。你要捍衛它的純潔,不止步於以它謀生。你需知道如何通過它去體會、去發掘藝術之美,切忌深入寶山空手回。以具體演奏來說,你需做到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把樂譜上每一個音符演奏對,是“知其然”﹔知曉作曲家為何這樣寫,是“知其所以然”。感受到海頓的隱忍、莫扎特的叛逆、貝多芬的吶喊、勃拉姆斯的柔情還不夠,還要知道是什麼造就他們的藝術個性。在歷史長河中溯流而上,了解孕育經典作品的時代風雲並將其表現出來,這正是古典音樂演奏者的快樂,你手中的樂器正是助你收割這份喜悅的鐮刀。
與此同時,藝術是美育手段之一,美育先美德,做藝先做人。詩人艾青說:“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作為一個長笛手、長笛教育工作者,我深深愛著的不僅僅是長笛、音樂,我更愛養育我的這片土地和人民。作為一個中國藝術家應該首先做一個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人,恪盡職守,以藝術傳遞美、教育人。
在全球化時代成長起來的年輕音樂家,應首先做一個熱愛自己文化、充滿文化自信的藝術家。數千年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我們共同的精神家園。我親歷新中國70年尤其改革開放40年以來的發展變遷,當溫飽問題解決,國力不斷增強,隨之而來的是如何向世界傳遞中國的旋律和中華民族的聲音。創新是藝術的生命,如何創新,我們應善於從自己的文化土壤裡尋找答案。如果說五聲音階是中國音樂的基因,新時代的創作者就不能完全拋棄這個傳統。中國人的新作品無論怎麼寫、如何演,都要讓人能夠辨識出它獨有的氣韻和面孔。
(張煒採訪整理)
王永新,生於1934年,長笛演奏家、中央音樂學院教授,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1954年由國家公派赴捷克布拉格高等音樂學院學習長笛,1958年畢業回國,執教於中央音樂學院至今。編輯出版長笛演奏教材、創編木管五重奏曲《中國曲選》七首、長笛獨奏曲《僮錦幻想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