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我去榆林神東礦採訪井下礦工,恰巧遇見一個叫呼綠雄的勞模礦工。
呼綠雄的故鄉在內蒙古伊金霍洛旗,地處呼和浩特、包頭、鄂爾多斯“金三角”腹地。那裡坡梁起伏,風沙肆虐。如果你碰巧遇到牧羊人,那他一定會請你去自家的土房子坐——一個黃土搭起的房子,加上一些稻草。一個火爐,一個桌子,一個土炕,這就是擺設。
呼綠雄的家,隻有兩個人,父親和呼綠雄。父親是養父,是他的大伯,內蒙古人喊“父老老”。兄弟把第一個孩子過繼給了自己的親哥哥,哥哥一輩子沒有娶妻。
因為家裡貧困,呼綠雄被迫休學去煤礦下井。2002年,呼綠雄入榆林榆家梁煤礦下井,開始只是在井下打雜,一天的工資十七點四元。正式工有班中餐,他則沒有。一年后他去了榆林補連塔煤礦。這一年,他的父親駕駛三輪車翻到溝裡,傷得不輕。
生活的壓力反而讓呼綠雄變得堅強。他遇到神東第一批勞務工轉正考試,一共九百七十人參加考試,隻有二十五個正式工名額。他考了第一名。2006年2月,呼綠雄拿到了轉正工資六千元,此時他已經是副班長。
拿到轉正工資的第一時間,他想到了養父。站在自家的土屋門口面帶笑容,很真誠地和年老的養父說:“爸爸,我請你吃飯,我們喝酒吃肉。”
養父看著笑容滿面的兒子,流下了眼淚。
結果好景不長,養父得了重病,臨去世前交代:土屋子雖顯寒酸,有記憶在裡面存放著,讓土屋多在幾年。
呼綠雄害怕土屋塌落,想怎樣才能阻擋四季對它的傷害。最后他想到用塑料布把土屋子包裹住,大大的一個包裹,有水分在塑料布裡面,也許土屋子會活得長久一些吧。
幾年后土屋還是塌了,此時的呼綠雄憑借自己的努力已經成為神東礦井下一線採煤隊隊長,他靠著努力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獲得了公司給予的許多榮譽。但是,每次回鄉,面對土屋,一直有一種心痛的感覺。他似乎越來越悟出一個道理:錢也許能買來奢華,但是絕對買不來親情。呼綠雄開始在土屋的基礎上修建新房,他要修建一座伊金霍洛旗納林希裡鎮其根溝二社最好的房子,滿足養父去世前的心願。房子修建好后,呼綠雄把曾經擺在土屋子裡的東西都放進去。
很多人詫異,這麼好的房子就為了存放沒用的舊東西嗎?隻有呼綠雄知道,人活著不能沒有回憶,回憶中更不能沒有親人,久歷風霜的他更懂得人活著要知恩圖報。
這次採訪,我對煤礦工人有了進一步了解。文學是語言藝術,作品以故事取勝,打動人心的故事一定來源於最基層。真正的作家是富於文化理想和道德責任的。面對生活的真誠和勇氣,寫作者內心有光才能看見世界的溫暖與勞動者的可愛。
現實生活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為寫作者提供永不干涸的創作源泉。隻有走進普通勞動者的生活,才能洞見他們的人生軌跡,欣賞勞動者的風景。
(作者為山西文學院專業作家,代表作有《喊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