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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家記》:對文學的無上熱忱

彭程
2020年02月08日08:01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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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名作家記》:對文學的無上熱忱

“當時共我夜語人,點檢如今無一半”。在新出版的散文集《名作家記》的自序中,作者張守仁先生不無悵惘地寫下這樣的詩句。當一個人步入老境,懷舊便是最自然不過的情感反應。流年似水,多少故人往事都化作了前塵夢影,難免讓當事人悵惘不已。固然,對於一位回憶者而言,讓他印象深刻的一切經歷都是有意義的,但如果這些又是公眾關注的內容,顯然就更容易引發普遍的興味。

在《名作家記》中,內容的公共性無疑十分鮮明。作為文學名刊《十月》雜志的創辦者之一和負責人、骨干編輯,他在漫長的編輯生涯中,與眾多當代最為著名的作家交往密切,經手編發了他們的大量作品,其中不少已經成為當代文學經典。這其中肯定有著許多可以作為談資的人物和故事,無論對於專業文學研究者還是廣大文學愛好者,都具有某種意義和價值。作者意識到了用文字來記錄自己的編輯生涯的重要性,這是一種使命般的驅使:“我這個《十月》老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寫下長達四十多年的編輯憶舊,記下新時期黃金歲月中旗幟性刊物《十月》的風採,錄下作家們的音容笑貌、情感歷程、生活細節,不讓它們湮滅於歷史塵埃之中。這是我晚年必須做的事,也算是我這個老編輯留存給讀者的一份薄禮吧。”

這種認識和追求,使得《名作家記》成為一本別具特色的散文集。某種意義上,可以將它看作是一部個人的新時期文學史。在這部書中,將近四十年來的中國文學的歷程,包括讓人們緬懷向往不已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文學“黃金時代”,經由具體的作家和作品,都得到豐富而生動的記載和折射。但就我個人來說,閱讀中最為著迷的,還是其文字間營造出的那一種真切鮮活的現場感。幾乎每一篇的閱讀,都可以說是對這一點的印証。從那個年代一路走過來,並且與所寫到的某些人物也曾有過交往——當然從廣度到深度上與作者都遠遠無法相比——讓我尤其在意其再現描寫對象時達到的效果。

這種感覺,首先來自作者對所寫對象的高度熟悉。在《最后一位文人作家汪曾祺》中,作者描繪了他眼中的汪曾祺。多年的密切交往,讓他對汪老的身世經歷、脾性喜好等等都了然於心。既嗜煙又好酒,還是地道的美食家,精通音律,書畫俱佳,一個淡泊豁達的老派文人的形象,一種將尋常日子藝術化的生活方式,通過許多具體鮮活的故事和細節,躍然紙上。“這種才子型的文人作家、如此可愛的老頭兒,隻能孕育於特定的時代背景、特殊的家庭環境以及西南聯大那樣的教育方式。”這樣的評價,來源於長期交往與深入了解后的親近和默契。讀了這篇文章,顯然有助於增進對其作品獨特的美學格調和深湛的藝術韻味的欣賞。

這樣的知人論世,也體現在記述徐遲的篇章中。讀者通常都知曉徐遲是著名報告文學作家,寫過《哥德巴赫猜想》等影響巨大的作品,開啟了新時期報告文學的黃金時代,對他在音樂、詩歌、翻譯方面的杰出造詣,以及遠遠走在同時代作家前面的對科學技術的痴迷、思考和見識,則未必很清楚。但倘若不了解這一點,對其作品中鮮明特異的藝術風格、得風氣之先的題材表達等,就難以有准確恰切的認識。作者恰恰熟知作家這方面的追求,所做出的闡釋便足以令人信服。

上面只是舉例說明,實際上,收入書中的總計四十余篇作家交往記、印象記,大多具有這般特色,是一種由人及文、從生活到藝術的綜合的、立體的述評。這些人都是文壇名家,是頭頂光環的人物,但由於種種原因,讀者經由媒體傳播對他們產生的認識,往往失之於簡單或者片面,甚至失真變形。相信讀者讀了這部書,會在心中勾勒出一個個較為完整准確的人物形象。在作者筆下,對每位作家的人生經歷、個性氣質、藝術特點乃至鮮為人知的情感故事等等,都給予了基於親身感受和認知的描畫與概括,雖然詳略不同,也每每各有側重,但每個對象最為重要和本質的方面,都獲得了具有力度的揭示,像陳荒煤的善良寬厚,宗璞的蘭心蕙質,史鐵生的堅忍達觀,陳祖芬的童真純淨,繪畫給予馮驥才文學世界的滋養,英年早逝的葦岸對大自然的謙卑、對弱小生命的悲憫等等。經由作者的刻畫,這些品格或特點都呈現出某種堅實的質感。

隨著閱讀的深入,讀者心目中這部書的作者的形象也會漸漸變得完整而生動:一個性格內向但執著做事的人,一個以其真誠敬業而贏得作家信賴的人。這既是作者的自我寫照,也是來自作家們的一致評價。如王蒙就用自己風格獨特的語言,稱贊他為“和善而頑強的編輯”,“他用他的學問、熱心和蔫蔫的堅持性征服了作者”,“他不吵鬧,不神吹冒泡,也不是萬事通、見面熟式的活動家,但他自有他的無堅不摧的活動能力。”一位編輯能夠贏得這些文學名家的認可和敬重,倚仗的絕不是“粉絲”式的痴迷崇拜,而隻能是他本人的不凡的眼光、見識和造詣。作者是著名編輯家,但同時也是一位散文家,一位翻譯家,在這兩個領域都有著高質量的建樹。這樣的高度,讓他與作家們交往時不是仰望,而是一種平等的交流,在許多時候,還會以諍友的姿態,坦率地指出作家的缺點和不足,幫助他們進步。他與許多作家的深摯友誼,正是建立在這種基礎之上,是一種高山流水般的相知相契。這一件事例就很有說服力: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編發引起轟動的中篇小說《高山上的花環》時,他覺得原稿某個地方的表達意猶未盡、感情不夠強烈,便加上了一小段話,后來小說分別改編成了話劇、電視劇和電影,每當人物說到這一段話時,台下和熒屏前的觀眾總是激動得淚流滿面。這一段話升華了作品的境界,也令小說的作者李存葆感念不已。

這部《名作家記》提供了彌足珍貴的文學記憶。作者記憶力超群,又常年堅持寫日記,隨時記錄下所見所感的點點滴滴,因而他筆下所述都能夠准確翔實,細微處也毫不模糊。同時,它也是一部充分而自足的美文作品,記人鮮活,敘事生動,語言饒富文採。

本文開頭援引的兩句詩,出自北宋詞人晏殊的《木蘭花》,作者只是將原詞中的“賞花人”變作了“夜語人”。我猜想,一定是因為他對有關的場景印象深刻,像寫汪曾祺的那篇,就提到他多次與汪老一起出差,兩人共居一室,無拘無束地神聊到深夜。我也曾經數次與張守仁先生一同外出採風、參加研討會,記得很多年前在一次河南嵩山的散文筆會上,有一天晚上與他同宿一舍,聽他談文論藝,滔滔不絕,妙趣橫生,不覺睡意全無。這樣的夜晚無疑是難忘的,文學的魅力就像滿天星辰播撒出的光亮一樣迷人。

讀這部作品,深切地感知到張守仁先生對文學事業的無上熱忱。他視文學為生命,用熾熱的愛,用全部心血,澆灌文學的田畝。在很多人看來,編輯生涯單調而清苦,他卻甘之若飴,矢志不渝,不為物質利益、職位升遷等種種誘惑所動。他與書中寫到的崔道怡、章仲鍔,都是被列入“京城四大名編”的人物,都是公認的“文學擺渡人”。中國文學有今天這樣驕人的成就,與以他們為代表的無數文學編輯們的辛勤勞作和無悔奉獻有著極大的關系。面對他們,無疑應該獻上一份深深的敬意。

(責編:劉穎穎、丁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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