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打開房門,一陣熟悉的香味扑面而來。
院子裡的橘樹開花了。二三月間,密密麻麻白色的花攢動在枝頭,像一個個花球埋首在蔥郁青翠的葉子裡。空氣中氤氳的香味,沁入心脾。
在花前駐足的那一刻,扑鼻的不僅僅是橘花的香氣,還有關於童年、家鄉和母親的種種記憶。
橘子是我最愛吃的水果。但在我的童年,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對於我老家來說這還是個稀罕物。那時,田頭地角都種著庄稼,人們一年到頭忙碌著,隻為飽暖,哪有可能種橘子?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年老病重的外太婆曾給過我一個橘子,那是我有生第一次吃到奇珍異果般的橘子,連皮帶核一起下肚去,那清香扑鼻、酸酸甜甜的味道讓我永生難忘。后來在鄰村的路邊看到過幾棵橘樹,長滿金黃色燈籠般的橘子,真令人垂涎三尺。有一次,村裡來了個賣橘子的,大概幾毛錢一斤。嘴饞的我坐在地上假哭耍賴,死活不肯起來,要母親給我買橘子。我對母親喊,我口渴了,我口渴了,要麼給我買橘子,要麼給一杯茶。因為,事先我知道家裡茶壺早就空空如也。哭鬧了大半晌,母親端來了一個大盆,但裡面盛著的並不是一個個橙黃的橘子,而是一盆冒著騰騰熱氣的開水,也許還有母親的一盆無奈、一盆艱辛……
或許是因為我愛吃橘子,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后,父母親就全村第一個在山上種橘。他們起早摸黑地勞作,把幾十畝長滿雜樹荒草的后山開墾成一層一層的梯田,種上橘苗,培土施肥、整枝修剪、防虫治病……日復一日的辛勞,滿坡綠油油的橘樹一天天、一年年長大,慢慢開始挂果,承載了我們一家人的生活夢想。到我上大學的第二年秋天,母親來信說,家裡的橘子黃了,有空回家吃橘子。到了周末,我便迫不及待地趕回老家。
“離離朱實綠叢中,似火燒山處處紅”,那是怎樣一幅美麗、喜樂和豐收的場景啊!整個山坡都是層層疊疊綠色茂密的橘樹,金黃色的橘子在枝頭晃蕩著,微風吹拂,像萬頃碧波中閃閃的寶石。空氣中彌漫著橘子的清香,仿佛隨便抓一把都能擠出濃郁的橘香。鑽入密密的橘林裡,挑最大的、最紅的橘子,大快朵頤,完全是一種再怎麼吃也吃不完的快樂和縱情!
從此,橘山就成了我們家的金山,每年的秋天採橘也成為我們最重要的農活。雖然種橘採橘賣橘很是辛苦,但一擔又一擔的橘子,是一擔又一擔的收獲,也是一擔又一擔的欣喜,最多那一年我們家賣過一百多擔橘子。精明的母親並不急於在橘子採摘的時候出售鮮橘,而是採來鬆針,一層鬆針一層橘子,堆上七八層高,先把橘子貯藏起來,家裡四間兩層的泥瓦房,幾乎都堆滿橘子。每隔十天半月,我們要把滿屋的橘子從頂到底、從這頭到那頭翻一遍,把受傷腐爛的橘子揀去,常常從白天忙乎到半夜。臨近春節,藏在鬆針下的橘子,變得金黃锃亮,橘皮滋潤得仿佛流油。於是,一屋的橘子一筐一筐地挂在父母和我們兄妹仨自行車的后座上。我們浩浩蕩蕩去各地集市賣橘子。由於我家的橘子品相好、口感好,深受買家歡迎,價格也比鮮橘剛上市時高了一倍以上。金色的橘子鼓起爸媽的荷包,變成了我們兄妹的學費,變成了我的集資房……
然而,1995年10月,母親因為一場意外事故,永遠地走了,留下了滿坡即將成熟的橘子。從此,滿園的青翠、金黃和橘香陪伴著她,每年都長出滿坡的思念。而每到橘花香、橘子黃的季節,我總是懷念起老家的橘子,金黃锃亮,橘皮潤得流油,還有那種特有的酸酸甜甜的滋味……
又是一年橘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