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鳥群3月中旬就從南太平洋返回了,我趕往黃海邊的條子泥。
條子泥,是江蘇東台市近海一條南北走向的巨形沙洲。黃海的旋轉波由北攢涌著南來,東海的前進波自南向北地推進,海水在北緯32度間相擁,卸下各自攜帶的泥沙,在東台近海淤長出沙洲。條子泥就是其中長三十多千米、寬十多千米的大沙洲。它漲潮是海,落潮是灘,成為鳥類往來的驛站。
我坐在海堤上,遠望條子泥。藍天從遠處遮去,大海向前面鋪開,漫漫沙灘遞接盈盈波光,延至淼淼海天相連處。條子泥,就像一條披煙戴霧的長龍,靜靜憩臥著。
鳥兒們呢?面對這廣闊無垠的海空舞台,我靜靜等待精靈們登場。
來了,來了。一大群黑頭白身的海鷗,展翅滑翔著,張嘴歡叫著,促浪弄花地飛來。它們叫黑嘴鷗,頭戴黑冠,嘴伸黑喙,晶亮的眼睛,嫩紅的舌頭。它們在條子泥安營扎寨,為出海的漁民們指引漁汛,為往來的候鳥們指點餌蹤。而今這裡的黑嘴鷗種群已是一個大家族。
潮水悄悄退去,沙渚慢慢地露出來。泥螺、沙蠶、白蝦、水母、跳魚……或被退潮留下來,或從潮水淹過的窩穴中鑽出來……鳥群很快又飛來了,密密麻麻,這裡跋涉覓食,那裡弄波戲水,在海空之間留下無數靈動的身影。
我拿著望遠鏡,觀看飛來的鳥兒。比對著專業書籍,竟也認識了不少。全身羽毛灰褐色、個頭比麻雀大些的短嘴鳥,叫灰斑鸻﹔羽黃腹白背后黑、胸部有著黑環環的,叫劍鸻﹔長著弧形大長喙的大鳥,叫大杓鷸﹔體量比它還大些的,叫白腰杓鷸﹔頭背腹部均黑色、下身大部白色的,叫黑腹濱鷸。
它們像回到了老家,在離別半年多的條子泥自在起落。降落,似潑天的鳥雨洒下來﹔起飛,如曼舞的花絮遮天蔽空﹔盤旋,在無垠的空中旋轉巡弋……大自然之神奇,在條子泥這幅畫紙上,潑洒出萬鳥飛翔圖。
找到了!在遠離鳥群的海灘上,兩隻比麻雀大些的鳥兒,一隻在前面探路,一隻在后面跟進。開路的方式很特別,將嘴伸在泥水中破沙前行,或左右掃動,或轉彎探行。當它們抬起頭來時,立馬頭靠頭,嘴靠嘴。它們有一張酷似勺子的扁嘴,叫勺嘴鷸,在全世界都屬珍稀物種。
每年夏季,勺嘴鷸在西伯利亞東北部的苔草地區養兒育女,然后攜家向南遷徙越冬。在年年南來北往的生命旅程中,條子泥就是被它們看中的重要中轉站和聚集地。每年春秋時節,它們便呼朋喚友,飛越千萬裡來到這裡長住三個月,換羽養息,豐潤生命。
黃海和東海送來的泥沙,使東台的海岸線平均每年向東伸展。大自然使這裡成為沿海漁家捕撈養殖的聚寶盆。然而,當漁家人造了大船、蓋了別墅、開上小汽車后,他們感覺現代化的村落仿佛少了些什麼。原來是少了鹽蒿子和鳥雀叫。多年來的圍灘養殖、圍墾種植,把大海送來的海洋生物隔離在人工養殖的網箱外,鳥兒們都到幾十裡外的沙灘上去覓食,鹽蒿子也長到相隔遙遠的沙灘上。
富裕了的漁民們想起那些朋友一樣的鳥兒,想起曾為他們領航捕撈的黑嘴鷗,他們開始保護濱海濕地。條子泥所屬的弶港鎮投入資金退漁還濕。條子泥對面的笆斗村、蹲門村的漁家人,拆去圍欄、撤掉羅網,讓出自己承包或租種的灘地,將灘涂讓給大海,將海洋棲游生物引進了潮間帶、村庄旁。
稍后,東台沿海一萬多畝珍禽保護區試驗區形成。條子泥濕地,蝦蟹、魚貝滿布,草叢蘆葦、灌木樹林,由淺海到灘涂,散落在潮間帶。這裡又成了留鳥們的福地、候鳥們的天堂。
看,二三十隻卷羽鵜鶘,正在平靜的海面上徜徉,這種鳥兒因頭上和頸部的羽毛卷曲而得名,俗名叫“塘鵝”。另一組水鳥也聚了過來,油黑的背羽,潔白的胸腹,朱紅的嘴喙,名叫普通秋沙鴨,是野鴨的一種。秋沙鴨、塘鵝,都不是因春而來的夏候鳥,而是來此越冬的冬候鳥。按它們的生活慣例,3月初就該陸續啟程離去,大概因為現在這邊氣溫還不高,而條子泥的環境又好,所以依依不舍繼續逗留。我真心希望它們能夠在這兒多待些日子,或者干脆轉為留鳥,為條子泥這幅巨大的畫軸,點染更多繽紛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