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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影像中國 |
小滿過后,我回到故鄉,想再看看麥浪翻滾的樣子。
車在蔚藍的天空下行駛,夏初的葳蕤袒露在闊野上,故鄉大地一派生機。看呵,綠樹含煙,鷗鳥翩翩﹔豐草爭茂,流水潺潺﹔田疇如毯,麥浪綿綿。目力所及,皆是一幅線條明快、色彩斑斕的田園圖畫!
自從參軍入伍,近三十年了,我離故鄉與庄稼已漸行漸遠。眼前這片一望無邊的滾滾麥浪,於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它哺育我成長,須臾不可分離﹔陌生,是因為在擁有它的日子裡,幾乎從來沒有仔仔細細地端詳過它的模樣。
往田壟深處走去,小麥的清香和著土地的芬芳沁人心脾。極目遠眺,一塊塊麥田密如絨氈,棋盤般整齊,像是心靈手巧的裁縫修剪過一樣。微風吹過,麥葉沙沙作響,麥浪起起伏伏,綢緞般綿延向遠方。身前身后,一株株青綠色的麥稈,葉片修長挺拔﹔一粒粒鼓脹飽滿的麥粒,密密匝匝,結成小穗。每穗有多少顆麥粒就有多少根麥芒,像戰士緊握的鋼槍。而此時最容易讓人遺忘的是那些不起眼的麥花。和其他植物姹紫嫣紅的花不同,麥花極簡約、極朴素,它們摒棄了花瓣,沒有明艷的色彩,只是袒露著雄蕊和雌蕊,半懸半挂在麥穗上,翹首期盼“風媒”的撮合,將“良緣”化為金黃的豐收。
割小麥是庄稼人一年中的重活,但晒麥子並不比割麥子輕鬆。記得小時候,打完麥子揚完場,把新麥子運回家,父親又帶著哥哥、姐姐急急忙忙回到地裡搶墒犁耙,安插好秋作物,才匆匆返回城裡的建筑工地。剩下的重擔就全落在母親身上。
新麥子打下來,要經過連續幾天的暴晒才能不生虫不發霉,每年三伏天還要倒缸返晒。以前我家院子地面是土的,庭掃后,等太陽把地面晒得灼燙,母親就把舊草席、舊被單鋪在地上。她踩著凳子趴在缸沿上,一瓢一瓢把麥子挖出來,倒在地上均勻攤開,再光著腳板,雙腳交替向前挪動,把麥子犁成麥壟,半個鐘頭的工夫就重復翻攏一遍。烈日下,一會兒就大汗淋漓,雙腳奇痒。后來我家院子鋪了水泥地面,再晒麥子就方便多了。那時,每到暑假我都要幫母親晒麥子。太陽直刺得頭皮發燙發木,我不情願地爬到麥缸裡,這邊一瓢一瓢地挖,母親就一簸箕一簸箕地接。缸挖空了,母親給我擦擦身上的汗,炒個雞蛋,哄著我吃了后到炕上歇著,她又轉身去忙。我一覺醒來,已過晌午,窗外烈日當空,隻見母親正在太陽底下端著簸箕嫻熟有節奏地顛簸著麥子,稗子、麥糠、秸稈等隨之被篩出,留下的是金燦燦的麥粒。母親滿臉通紅,汗如雨下……年復一年,母親白皙的臉龐上漸漸有紅褐色的晒斑皸裂,一頭烏黑的秀發變得蒼白,硬朗挺直的腰板越來越彎曲了……而今天,院子裡隻剩下那幾口空空的麥子缸還孤寂地蹲在那裡,熾熱的陽光也隻能在香椿樹和鳥兒身上跳躍了。
新麥子入倉后,一部分置換成家庭開支以及我們的新衣服、書本費,剩下的就成了口糧,這時滿屋子開始飄蕩甜絲絲的麥香。母親心靈手巧,善於調劑生活,她用剛磨出來的麥子面制作面老虎、面燕子、面錢龍、面魚、面荷葉等,一則慶祝豐收,一則解我們的饞。那時發面不像現在用酵母,而是用自制的“老面引子”。母親制作的各色面食花樣,光滑、白皙、香甜、暄軟,奧秘除了揉面有技巧,其他全在“老面引子”的發制、存貯。村子裡誰家兒女嫁娶、給老人祝壽、小孩過滿月等,總是要找母親幫忙,她制作的大餑戶戶傳看,贊不絕口。母親總是說:“不就是撫弄個面團嘛,隻要鄰居鄉親不嫌棄就行!”這對母親來說,大概是一種朴素的生活藝術吧!參軍以后,我在天南海北的很多城市裡吃過很多有特色的面食,面粉更精,造型更美,但怎麼吃都找不到記憶裡的感覺。
布谷——布谷——在一陣清脆的布谷聲中,我緩過神來。哦,望著眼前這片哺育我長大的土地,我恍然想到,這布谷鳥啼落的可是滿地跳躍閃爍的碎金子!麥浪滾滾,故土情深。有泥土般厚重的自信,有麥穗一樣飽滿的情懷,腳踏實地向前走,我們生命的原野會愈發蓬勃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