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唐故郡車馬坑車輪保護現場。 |
行唐故郡車馬坑的獸形金飾。 |
大河口M8031出土漆木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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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遺存具有唯一性和不可再生性,經過近百年的考古調查和發掘,不同歷史時期的考古資源越來越稀缺。這要求我們在考古過程中,盡最大可能地獲取最詳細的考古信息,甚至利用較少的考古資源,多學科共同參與,進行精細化的發掘和研究
5月下旬,我們來到河北行唐的故郡遺址。已經記不清這些年往返故郡多少次了,從二號車馬坑的5號車廂到現在的4號車廂,我們的實驗團隊仿佛一直在和幾輛“車”較勁。
從北京到故郡並不遠,幾個小時的車程。故郡遺址位於河北行唐縣南橋鎮故郡村北,迄今探明遺址中心區域超過60萬平方米,年代從新石器時代跨越隋唐。2015年至今,由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中國社科院考古所和行唐縣文保所聯合對遺址進行考古調查、勘探及發掘,累計發掘上萬平方米,主體年代為東周時期,城址、墓地與居址共存,先后出土青銅禮器、兵器、車馬器、生產工具以及金、玉石、骨角、陶等多種器物。眾多遺跡現象和出土文物填補了中山國前期歷史及考古研究的空白。
故郡遺址的二號車馬坑內,東西縱列擺放了5輛駟馬獨辀車。位於車馬坑最東端的編號為5號車,未見馬匹遺骸,其他4輛均殉葬4馬,共計16匹殉葬馬匹遺骸擺放在車輛系駕位置。為了進行更精細的清理和修復,我們為這些車馬坑搭建了一個巨大的工作室,進行實驗室考古。
五號車車輿表面或以紅黑、紅黑白色漆繪,或貼飾金箔,兩個直徑達140厘米的大型車輪分別斜置於車廂體的上側,每個車輪擁有輻條38根,而殷商晚期的輻條多數不超過30根。車廂橫寬140余厘米,縱長106厘米,車廂殘高達50余厘米,一條殘長近280厘米的車軸橫亙於車廂底部。按車廂的橫寬算,那是相當寬了。
令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輛車廂左右側和前后端立板的外表除了飾有繁復的髹漆彩繪圖案外,車廂側面后端區域還粘貼有含沙粒的泥灰質髹漆層。該層表面鑲嵌著成組對稱的金質獸形牌飾,有著精美刻畫紋飾的金箔飾片明亮而細致,飾片下還有青銅的墊片。金箔很薄,其厚度不足0.1毫米。有這麼多金箔裝飾應該是禮儀用車,髹漆紋飾為中原傳統風格,但高大多輻的車輪和長車轂構造,則是北方草原地區車輛的特征之一。
除了故郡,前不久我們團隊又去了一次海昏侯墓。海昏侯墓作為實驗室考古“大顯身手”的成功范例被不斷提及,大家津津樂道於此次實驗室考古中用到的紅外影像技術、拉曼光譜、顯微分析等多種科技考古手段,包括低氧工作間等先進配備。低氧工作間有高壓空氣充瓶,有抑菌、淨化及增氧等功能,對於文物保護確實是非常重要的。但實驗室考古並不僅僅是這些。
在考古發掘現場,考古工作者經常會遇到一些非常脆弱的文物或遺跡,例如彩繪漆器的碎片、糟朽的木質遺跡、脆弱的墓葬壁畫等。如果不在發掘現場對這些文物進行第一時間的保護處理,其所承載的寶貴歷史文化信息將不復存在。還有一些保存完整、疊壓狀況復雜、無法立刻完成發掘的遺存,就必須採用實驗室考古的方式,將木質棺槨及周邊回填土體一起套箱提取,通過異地遷移至室內,在安全有保障、技術條件許可和良好環境中進行精致的發掘、清理和研究。這能最大限度地保存、還原墓葬原始狀態信息,是田野考古的必要延伸和有效補充。
考古現場的整體套箱提取是實驗室考古的第一步,是個技術活兒。在進行套箱之前,要根據墓葬的大小計算出套箱木板的長寬度,比如我們碰到的貴州遵義楊價墓差不多12噸左右,就需要長400厘米、厚度不低於5厘米的木板。這樣的木材在遵義新蒲新區很難找到,最后是找到一家木材加工廠專門定制的。提取時要用防震材料包裹遺存,以避免磕碰。這些材料還得是不受微生物侵害的非污染性材料。套箱底部還必須使用金屬框架進行支撐固定。
穩妥地運回室內只是實驗室考古的第一步,之后要運用多種科技手段和設備從遺跡、遺物中提取標本、樣品,並實施科學分析檢測。通過對各種遺跡遺物現象的觀察,對材質、結構、工藝等方面的綜合分析,形成有效的數據,為將來的復原或者復制奠定基礎。常規的田野考古,一般先做最上層遺存,然后依次是中間層位和更早期的遺存。但遷移到室內,就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位進行發掘清理,甚至可以對箱體進行翻轉,從側面或者從底面進行發掘,保証遺存的完整性、原始性。
在建成不久的臨汾博物館,觀眾可以在一個單獨的展廳看到山西翼城大河口墓地一個墓葬的整體呈現。當年這個墓葬是整體套箱拉進了中國社科院考古所的實驗考古大棚,如今算是“完璧歸趙”。在這個墓葬一共發掘了11個壁龕,在不同的壁龕裡邊出土了不同的漆木器,表面是髹漆層,木質部分已經完全喪失,靠土體來支撐。通過對這些漆木器的有效清理保護,考古人員對它們的狀況,包括形制、器型、規格有了清晰的了解。每件漆器上都有美麗的蚌飾。我們給這蚌做了檢測,是河蚌。這麼多的蚌飾需要很多很大的河蚌,即使一個大的蚌,可以用做裝飾的部分並不多。壁龕出土的漆木器質地脆弱,保存難度較大,后期展示難度也大,復原制作這批漆木器也許是最好的辦法。考古人員為了這些漆木器,前前后后忙碌了近10年,但都是值得的。
2019年是二裡頭考古發掘60周年。籌備多時的博物館隆重開館,來自二裡頭遺址的兩個墓葬在博物館的重要位置進行了原狀展示。這兩個墓葬是二裡頭考古工作站2016年和2015年發掘的,在考古所的實驗大棚裡曾經呆了兩年多。墓葬中的玉刀、綠鬆石、漆器、朱砂等進行了科學檢測,清理的過程也全程做了記錄。這兩個墓葬清理到什麼程度才更適合展示,清理出的文物在提取了充分的信息后要不要放回原處,不同文物間的空間關系如何展示,以及不同地層的打破與疊壓關系如何演示……許許多多的考古工作者都來到大棚裡出謀劃策,也是我們為博物館展示做的一次實驗室考古。畢竟文物如果脫離了原來的環境和最初的組合關系,解釋說明起來就需要費更多的筆墨,而能讓觀眾看到墓葬清理過程中的樣子會更直觀更有想象空間。
上世紀3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河南安陽殷墟進行考古發掘。1936年第十三次發掘時,曾經發現了編號為YH127坑的甲骨坑。為了保存這個殷商王朝的大型“檔案庫”的堆積現狀,考古工作者保留了“甲骨柱”的整體,最后裝入了巨大的木箱,整體運往南京。在室內工作持續3個月時間才完畢,共發現刻辭甲骨17096片,算得上殷墟發掘以來最重大的收獲。這應該是實驗室考古的前身。上世紀80年代,在北京房山琉璃河西周墓地進行考古時,曾將貴族墓葬出土的大量精美漆器套裝提取,在室內進行仔細有序的發掘清理。
近些年,實驗室考古已經成為與田野考古並存的“標配”。考古遺存具有唯一性和不可再生性,經過近百年的考古調查和發掘,不同歷史時期的考古資源越來越稀缺。這要求我們在考古過程中,盡最大可能地獲取最詳細的考古信息,甚至利用較少的考古資源,多學科共同參與,進行精細化的發掘和研究。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 人民日報 》( 2020年08月08日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