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清江三鮮面,自然要去清江鎮。起因是我們一群因學習聚在雁蕩的人,被朋友約到了浙江省樂清市清江鎮,說是這三鮮面極好,吃了就忘不了。對三鮮面,我本來沒有抱多大希望,以為就是普通的面。面裡不是牛羊肉,不是炸醬,不是辣子,就是海鮮而已。
驅車十公裡,到了清江。有了一條清江,就有了清江鎮。據說是1994年台風過后,灘涂上留下了很多小海鮮。蟶子、跳魚、黃魚、蛤蜊等等,別人看了,不曾多想,獨有一位姓孫的女子看了,就想到怎麼用它們燒面吃。她一番琢磨,創出新燒法,面湯鮮美異常,於是挂起了清江三鮮面的牌子。在店裡的后廚,我見到了她,年約六十,干瘦,精神。我見多了身形扎實、瓮聲瓮氣的男廚師,看著眼前這位女子,不覺升起一股敬意。
兩個幫廚斬斷蝤蠓,去其雜物,水龍頭下一淋。主廚下油,放進肉絲,切好的蝤蠓就入鍋了。沒有放蔥姜蒜!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這樣好吃嗎?我隻在心裡疑惑,沒有說出口來。她用鍋鏟翻炒,刺啦刺啦,再刺啦刺啦。之后,就倒進了醬油水,騰起一股一股白煙。人就掩進了白汽裡。我也不得不退出了廚房。
三鮮面上桌了。放在眼前,還真的沒有看出特別。吃面先品湯,湯色如乳,給我小小的意外。調羹提起,舀起半勺,輕抿一小口,就在舌尖上刮起一陣旋風。於是脫口而出:鮮!北京的面,多醬味﹔西部的面,多牛羊肉味。而這碗三鮮面的味道,是海給予的。待稍涼,再喝一大口。從舌尖到喉嚨再到心尖,是一種熨帖,更如一種安慰。三鮮,名副其實。三,應該是多。但在面湯裡,所有的鮮集合為一種鮮,而且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七八個一起吃面的人,隻說“鮮”“好吃”。而搜羅所有的形容詞,都沒法說出口來。於是隻有用呼嚕呼嚕的吃面聲表達。
這碗面,完全來自大海。蝤蠓、蟶子、跳魚、黃魚、大蝦,在碗上堆著,冒著一個尖兒。蟶子較多,個小,殼薄,說入口即化是夸張,但入口即滑下肚,倒是真的。大蝦,亮著誘人的紅。去皮,吃肉,鮮嫩得很,似乎剛剛出水。跳魚和黃魚,都被油炸過。主人說,這是為了鎖住其味,若過多參與湯裡,則不鮮矣。的確,跳魚是跳魚的味兒,黃魚是黃魚的味兒。尤其是黃魚,肉細,它的鮮就真是它自己的鮮。蝤蠓最為突出,三鮮面的鮮味大多因之而起。那白湯是蝤蠓體內的殼肉與水充分交融后形成的,而且不加任何東西。吃蝤蠓,更是享受。肉因湯而更美,吮吸入口,比干蒸的蝤蠓更有味。最后吃腳,吃大螯,覺得尖兒裡都好吃。寫到這裡,還要說一下蛋散。這蛋中裹了姜絲,因為浸了湯汁的緣故,吃起來是帶著鮮味的香,舌尖上還留了一絲絲姜的辣。這或許也是湯不放蔥姜蒜的緣由了。
撈面,入口。筋道,有嚼頭兒。朋友告訴我,吃面用調羹,先舀一點湯,再挑幾根面條放在調羹裡,然后再吃,則味道絕佳。按照指點去做,面果然味道豐厚多了。口感於我恰到好處,好得不覺得是吃面,會把一根根面條當成一條條海裡的魚呢。桌子上有辣椒油和醋。舀起一勺湯,放進一點辣椒,紅立時在白上暈開。送進嘴裡,覺得鮮味一點沒減。似乎調出了另一種鮮。再如法炮制,品嘗醋味的湯汁,鮮味依然在,只是被酸奪去了一些兒。邊吃邊喝,邊喝邊吃,登時大碗見底兒,碗底是蟶子殼兒。這時才知自己額頭上有汗,鼻尖上有汗,后背有一種大海漲潮的感覺。
陸陸續續有人來,交了錢等面。有的明顯是回頭客,來了就坐,也不東瞅西看。有一個身子很壯,從對話來聽是附近開小廠的,說每年來吃好多碗,每碗都吃了精光。就是吃不夠!他這句話激起了很多人的共鳴。有的明顯是第一次來,像我。斜對桌是一對夫妻,和他們攀談,才知道是上海的。說自己就愛吃面,網上無意中看到信息,說是三鮮面好吃,趁著來雁蕩旅游就跑到這裡吃面。他們問我:好吃不?我不假思索:好吃!
一個鄉間的平凡女子,琢磨出來的食物燒制法,能夠饗鄉鄰、游人,又能富自己,該是有滋有味的人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