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哥古跡:還有許多待解之謎

袁濛茜

2021年01月25日08:10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小吳哥寺曾經是供奉毗濕奴神的神廟,如今變成了一座佛教寺廟。回廊裡擺放著佛像和寺廟上掉落下來的神像。(記錄於2016年)

每當傍晚時分,隨著游客陸陸續續離開,當地人選擇在這個時段前來朝拜。通往廟山五塔的踏道十分陡峭,人們往往得手腳並用才能登上須彌台。建造者有意將踏道設計成這樣。即使是國王也必須和普通人一樣躬身攀爬,以表達對神明的頂禮膜拜。(記錄於2018年)

吳哥古跡中的熱帶雨林、護城河和寺廟周邊,是孩子們的天然游樂場。無論雨季還是旱季,總是充滿歡聲。這是塔布隆寺角礫岩圍牆外,生活在吳哥考古公園裡的少年在陽光下光著腳踢足球。(記錄於2018年)

中國工作隊對茶膠寺中央主塔抱廈入口進行鋼結構支護。由於大型機械設備不能登上須彌台,工人們需要自己搬運鋼材。每一個鋼結構支護框都是根據石頭的殘損狀況現場制作,通過這種“量體裁衣”的方式確保對石構件不造成任何傷害。(記錄於2016年)

吳哥古跡在柬埔寨人民心中是神聖的,已融入在今日人們的日常社會生活中。

1992年,柬埔寨吳哥古跡成為世界遺產並被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隨后,中國政府積極參與吳哥保護國際行動,持續近30年派出專家承擔保護修復工作。

這一切,都被文物保護工作隊員記錄了下來……

吳哥古跡有600余座寺廟

2016年夏天,我作為吳哥古跡保護中國工作隊成員第一次到暹粒。當時正值雨季,傍晚暴雨如約而至。暑氣散去,濕潤的空氣裡透著草木的味道。我們就在夜色中進入吳哥考古公園。

當時,佔地400多平方公裡的吳哥考古公園裡沒有通電,隻有偶爾路過小賣部和村落,透出村民用電瓶點亮的零星燈光。夜幕下的熱帶雨林顯得格外幽靜,小路兩旁棕櫚樹的影子被車燈拉長。沒有熙熙攘攘的游客,沒有導游和小販,我見到的茶膠寺回歸本來的面貌。聳立在23米高的須彌台上的五塔,在月光下有著震懾人心的氣場,顯得萬物森然有序又沉默如謎,以至於令人都不敢大聲喧嘩。這是茶膠寺給我的第一印象。

吳哥古跡印在柬埔寨國旗上,是高棉民族燦爛歷史的印証,也是柬埔寨人民心目中的民族象征。位於首都金邊西北約240公裡處的吳哥古跡,是公元9世紀至14世紀吳哥王朝的都城所在。“吳哥”來源於梵語Nagara,意為都市,曾是當時稱雄中南半島的大帝國,通常所說的吳哥古跡共包括各式建筑約600座。

1431年,泰國阿瑜陀耶王朝軍隊佔領了吳哥,國王遷都至金邊,吳哥王朝宣告結束。曾經鼎盛一時的吳哥古跡就此湮沒於雨林中。吳哥古跡包括眾多寺廟、都城遺址、水利工程(水池、堤岸、水庫、運河和橋梁)、交通道路以及醫院。布局嚴謹的寺廟建筑群彰顯了權力與信仰高度結合的社會形態和精神體系,先進的水利設施體現出這座“善水之城”對自然饋贈的巧妙利用,大吳哥城都城的建筑和布局見証了高棉帝國高度發達的社會秩序和等級觀念。這說明吳哥擁有高度發達的城市文明。

1989年,當和平曙光重現之際,柬埔寨聯合政府主席西哈努克親王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了保護吳哥古跡的請求。1992年,吳哥古跡成為世界遺產,因保護狀況堪憂隨即又被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自此,在世界多國參與下,吳哥古跡保護事業踏上了一段新的征程。

融入了人們日常生活

吳哥古跡列入瀕危遺產名錄時,柬埔寨內戰還沒有結束。當時擔任世界遺產大會主席的貝肖克(Azedine Beschaoush)教授這樣描述1992年時吳哥古跡的場景:小吳哥寺神道兩旁的熱帶草木十分茂盛,盤根錯節的古樹從石頭間的縫隙長出﹔路要專門清理之后人才能通過,隨行還有持槍警衛。古跡周邊的樹林裡仍布滿地雷,時而有村民因踩到地雷造成傷亡的事件發生……這和今天游人如織的景象完全不同。保護與修復工作凝聚了世界各地專業工作者的辛勞和智慧。

吳哥坐落在廣闊的扇形平原上,由荔枝山順流而下的暹粒河沖積而成,地勢每延伸1000米就會有1米的落差。因此,在雨季儲存水資源用以旱季灌溉,成為吳哥農業經濟發展的關鍵。現存水利工程遺存包括公元9至12世紀修建的大型設施。西池 (West Baray)、北池(Jayatataka Baray)、皇家浴池(Srah Srang)等水利設施至今仍發揮著重要功用。吳哥時期圍繞大吳哥城開鑿了多條人工運河和引水渠,與暹粒河等多條自然河流以及洞裡薩湖一起構成了吳哥平原水網體系,有效發揮了農業灌溉、水運交通和生活用水的作用。充足的陽光、雨季周期性的豐沛降雨以及一年四季持續的高溫給予了這片土地肥沃的生命力。吳哥考古公園裡分布著許多村落,有些村民的祖先可追溯到吳哥時期,如今當地人主要從事水稻種植,仍然保持著與吳哥古跡密切的關系。

小吳哥寺的護城河寬約200米,在雨季達到最高水位。傍晚的小吳哥護城河是孩子們的樂園。他們將一根橡膠繩的兩端纏繞在河邊的樹枝上,熟練地在自制的秋千上翻轉蕩漾﹔待秋千達到最高點時,便會縱身一躍,濺起清涼的水花,小吳哥寺的倒影便在這層層漣漪中搖擺疊現。熱帶的陽光烤炙著地表上的一切,伴隨著雨季的暴雨沖刷,自然生命力在這片土地上反而顯得格外旺盛。柬埔寨少年皮膚黝黑,眼睛黑白分明,常常整天都在古跡附近的草地上踢足球。柬埔寨女孩們擁有東南亞女性均婷的身材,眼神宛如護城河的清波。女性形象也同樣活躍在吳哥古跡眾多寺廟的文化遺產遺存中,在小吳哥寺的外牆上雕刻有2000多位阿普薩拉仙女,淺浮雕砂石刻雕琢出她們婀娜的身姿。吳哥早期女性石刻的面容端庄,仍帶有印度風格的印跡,造型單一,強調神性而非人性。但小吳哥寺的仙女卻是地道的高棉女性面孔,服飾與發型豐富多變,巧笑倩兮,充滿了世俗化氣息。也許得益於自然慷慨的饋贈,生活在這片熱土上的人民擁有較高的幸福感。“微笑”、“平和”也就成為吳哥藝術獨有的特質。

獨具高棉建筑藝術風格

茶膠寺建於公元10世紀末11世紀初,是蘇利耶跋摩五世獻給濕婆神的國寺。廟山建筑具有吳哥文明國寺一脈相承的建筑形制,其布局與營造是宗教信仰體系與王權政治的共同呈現:環繞在建筑周圍的環壕象征著宇宙之海,而高大的須彌台則象征著濕婆神居住的須彌山﹔廟山建筑信仰的核心是“神王合一”,通過祭祀賦予高棉國王以王權,而國王則通過創建屬於自己的廟山建筑以彰顯其王權的合法性與正統性。

欣賞吳哥古跡的文化遺產突出普遍價值,要去留意其獨具特色的高棉建筑藝術風格。寺廟建筑雖然由印度次大陸建筑風格演化而來,但並非單純地模仿與復制,而是結合高棉國王的統治需要與審美追求,將來自印度的“神王合一”信仰消化吸收,從而對東南亞藝術的演進有著深遠的影響。茶膠寺作為典型的廟山建筑,在高棉建筑形制演變中具有“承上啟下”的特殊地位。將茶膠寺與同時期的其他廟山建筑進行比較,就能看出茶膠寺處於吳哥建筑形制演變關鍵節點,它是第一個出現回廊的廟山建筑,也是第一個完全用砂岩修建五塔的寺廟。這些現象的背后,是建造茶膠寺時期高棉工匠最先進技術的應用和設計者別具匠心的創新。

仍有許多待解謎團

根據茶膠寺的銘文記載,它在建造過程中曾經遭受雷擊,雷擊被視為“不祥征兆”,統治者因此逐漸放棄了建造它的熱情。茶膠寺的主體部分已經全部建造完成,表面雕刻隻進行了一半,保留了大量的建造痕跡,具有寶貴的歷史價值與研究價值。

吳哥古跡遺留下來的寺廟都是石構建筑,採用疊澀技術將巨大的石塊逐層疊起,沒有黏合劑,自有一套建筑邏輯與營造規則。修復時拆卸石塊的過程,也是人們認識吳哥石構寺廟的營造智慧的過程。許多謎題浮現在文物保護工作者的腦海中,五塔上的很多石塊體量巨大超過一噸重,在沒有大型起重設備的吳哥時代,這些石材是如何運輸到須彌台上的,又是從哪裡開採而來?大型工程背后必定有強大的國力做后盾,茶膠寺的營造涉及到建筑選址、設計、材料開採運輸、水池與環壕挖掘、砌筑、雕刻等一系列工序,又是在什麼樣的組織下實施的?

茶膠寺整體佔地面積約4.6萬平方米,主體面積約1.31萬平方米。體積龐大的茶膠寺廟山五塔坐落於彌台之上,以砂岩和角礫岩石塊砌筑而成,未經雕刻呈現出古朴庄重的面貌。在修復過程中,對於中國工作隊而言最具挑戰性的是修復須彌台上的廟山五塔。中央主塔高出地面43.3米,塔高21.43米,是茶膠寺供奉神祗的最高精神空間,如今供奉著佛教造像,仍然香火不斷,是附近信徒心目中的聖地。

確保對石構件不造成傷害

五塔主體結構基本穩定,兩側牆體前傾造成柱腳基礎集中受力產生破損和下沉。 根據建筑結構受力分析,中國工作隊對抱廈入口因地制宜地進行鋼結構支護。每一個鋼結構支護框都是量體裁衣地單獨設計,單獨切割,現場制作,鋼材與石頭之間墊有隔離層,確保對石構件不造成傷害。

在20多米高的須彌台上開展修復工作面臨諸多困難,一方面施工場地狹小、大型機械設備無法到達須彌台上,另一方面高台施工難度大、安全風險高。中國工作隊搭設巨大的腳手架,將五塔上部移位、破損的石頭替換開裂、變形石塊。排水是另一個重要問題,雨季的積水很容易對五塔基礎造成破壞。中國工作隊在廟山五塔頂上架設防雨罩,保証五塔內部排水順暢。

在柬埔寨人民心目中,寺廟的每一塊石頭都是神聖的。中國工作隊在茶膠寺的維修過程當中,對工程的尺度把握十分關鍵,一旦判斷和技術措施不得當,將對文物建筑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山花是寺廟的塔門和藏經閣上裝飾性的石構件,通常由幾塊石頭拼接而成,呈三角形,刻有精美的石刻。在許多修復案例中,吳哥寺廟建筑山花的維修往往是通過打錨杆的方式,把石頭串起來。但是在茶膠寺的修復中沒有用這種方式,因為中國專家判斷,錨杆嵌入石材之后,可能會造成不可逆的破壞。考慮到暹粒的氣候特征,高濕高熱與太陽暴晒交替出現,將會加速錨杆的膨脹和老化期,對石構件會造成傷害。所以在這個過程當中,中國工作隊選擇採取可逆的加固方式,通過拉杆起到防護作用,保証建筑山花的安全,同時也為未來更先進的技術應用留有余地。

考慮到游客的安全,修復茶膠寺廟山五塔期間,中國工作隊將通向五塔的踏道圍擋住,阻止游客登上須彌台。茶膠寺東門口賣椰子的小女孩告訴我,她每月都要到茶膠寺須彌台上的中央主塔拜佛,獻上鮮花擺上香火,祈求神明能保佑她和家人健康、生意興隆。通往五塔的踏道被圍擋之后,她改為向茶膠寺二層台上的神牛獻花,但不會間斷。

永續的魅力

傍晚5點前后,伴隨著游客陸陸續續離開,茶膠寺漸漸安靜下來,當地人選擇在這個時段前來祭拜。修復后的廟山五塔重新對游客開放,青年男女懷抱著幼兒爬上須彌台的台階,其中還有老嫗牽著小孫女努力地攀爬,別看身材瘦小,步伐卻十分矯健。這條通往供奉神像的中央聖殿的踏道有40多級台階,十分陡峭,有的游客好不容易登上須彌台后甚至因恐高而不敢下台階。建造者有意將踏道設計成這樣,即使是國王也必須和普通人一樣躬身攀爬,以表達對神明的頂禮膜拜。

落日的余暉給茶膠寺披上一層橘黃色,堅硬的砂岩也顯得柔和了幾分。在茶膠寺廟山內發現的古代高棉碑銘中出現了“Hema?ringagri”或“Hema?rńga”等梵文音節,譯為“金角山”或“金色的山峰”。在現代高棉語的發音中,茶膠寺被稱為“Ta Kèo”,音節“Kèo”含有“水晶”、“寶石”等涵義。也許是因為茶膠寺是第一座廟山五塔的塔基以上部分全部由硬質砂岩砌筑而成的寺廟,選用的砂岩質地密實且有光澤,英文“Ta Keo”由此而得名。現在,修復后的茶膠寺重拾昔日的光彩,再一次成為夕陽裡 “金色的山峰”。

作者系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館員。2016年參與吳哥古跡保護工作隊,從事吳哥古跡保護修復與研究工作。

延伸閱讀

1992年吳哥古跡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后,先后有大量來自不同國家的國際組織在吳哥古跡開展保護修復與研究工作。

1995年,中國派出文物保護專家組赴暹粒省進行考察,確定了周薩神廟為中國援助柬埔寨吳哥古跡保護的第一個項目。

1998年,受中國國家文物局委托,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正式組建“柬埔寨吳哥古跡保護中國工作隊”並於同年開始在柬埔寨吳哥古跡周薩神廟展開了為期10年的保護修復工作。2010年起,中國工作隊又在茶膠寺開始了為期8年的保護修復項目。中國政府援助柬埔寨吳哥古跡茶膠寺修復項目內容包括茶膠寺本體保護修復、考古發掘與研究、石刻保護、環境整治和展示中心建設,該項目已於2018年竣工。

2019年,中國政府援助柬埔寨吳哥古跡三期王宮遺址修復項目開工,該項目為期11年,標志著中國工作隊在吳哥的保護事業進入了新的階段。

鏈 接

吳哥古跡符合世界遺產標准(i)(ii)(iii)(iv)。吳哥建筑群代表公元9世紀到14世紀的完整高棉藝術,包括眾多藝術杰作(如吳哥窟、巴戎寺、女王宮),對高棉藝術的演進史起了關鍵作用。

高棉建筑很大程度上由印度次大陸建筑風格演化而來,在吳哥本土化后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高棉帝國疆域包括東南亞大部分地區,深刻影響了該地區的政治和文化發展。

——摘編自UNESCO世界遺產委員會網站

(責編:孟麗媛、劉穎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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