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个范雨素 小海:我在每个晚上都将自己杀死一次【2】

没有小虎的日子,就又像是坐在老牛拉的车上,漫长而无奈地,把今天走成昨天。
—— 郭福来
工棚里的狗
作者:郭福来
打工的日子就像坐在老牛拉的车上,漫长而无聊,总是把今天走成昨天。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几个大男人回到工棚,东拉西扯地谈些无聊的话题。日子久了,同样的话题聊了又聊,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还不如侧坐在床头打盹儿,或去门口站着,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
我们住的工棚位于北京皮村的路边,紧挨着路边的树丛,用薄薄的铁皮围个圈,上面盖个顶子。前面开个门,却没有安窗户——大概是造屋者认为我们这些打工的人不需要光明吧。
工棚虽简陋,倒也能遮风挡雨。对于我们这些外地人来说,能在北京有个工作、有个住处,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这条乡间路虽然不宽,车辆、行人却不少。经常有不懂事的垃圾车在半夜高声喊叫着,狂奔而过。而被扰醒了美梦的我们,往往还要起得很早。
清晨,会有人领着很多各色各样的狗,在工棚门口遛弯。我们像检阅者似的,对它们品头论足。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儿,领了大小十二只狗,有高大威猛长毛的、也有矮小灵动短尾的;有全身黑的、全身白的、全身金黄的,也有布满斑点的。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漂亮。
我们喊住老人家,和他攀谈起来。提到想买他一只狗来养时,他一连摇头说:“那可不成,这些狗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它们跟我亲着哪,是我的命根子。再说了,你们一帮穷打工的会喂狗吗?先自个儿吃饱了再说吧!走喽,集合,孩子们,咱一块走。”
看着老人领着他的狗孩子呼呼啦啦地走远,陈小武羡慕又憋气,“冲着老头看不起人的样儿,咱们想个办法弄条狗来养。大小无所谓,只要咱们能养肥就行。”
“咱们这么多人养只狗应该没问题,最好弄只名贵的好狗。”我说。
“好狗?哪儿好?也就是毛色漂亮点,模样特性点。要论机灵,我看不一定能比得上流浪狗。”年纪大点儿的关国顺也发表了意见。
陈小武附和道,“对,流浪狗好养。赶明咱去垃圾箱那儿提一只来,不就行了。”
两天后,我们带着火腿和自制的绳索来到垃圾箱旁。有四只狗正围着垃圾箱转。一只浅灰色的狗刚叼出一包东西,立刻就有两只狗扑上去撕抢。在嗷嗷乱叫中,垃圾袋被撕破,垃圾散了一地,三只狗在拥挤中乱抢。
另一只小狗逡巡着也想要上前分些残食,却被一只大狗“汪”地一声咬中肩胛。鲜血顿时滴落于地。小狗在“呜呜”的反抗声中,夹着尾巴躲到了一边。
“唉!看样子到哪都是弱肉强食呀,没想到流浪狗们也不平等。”陈小武感叹着,“平等?咱们就平等了?老板故意把工资分成几个级别。有的人为了多挣点钱,常在老板面前挤兑同事。”吴国顺说这话时瞅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们对我每月多拿一百块元工资有怨言,工作认真才给的奖励,他们都不信。
我没有理他们,弯腰拾起块砖头朝那三只狗掷去。狗们各自慌忙衔起食物,飞也似的逃远了。
我们拐向那只受伤的小狗。吴国顺嘴里轻轻地唤着小狗,一边下蹲,慢慢地向前、再向前。那小狗警惕地看着我们,陈小武迅速抖开早已备好的绳索向小狗套去,小狗却很利索地跑走了。
后来,经过三、四天耐心地引诱,我们终于把这只土黄色的小狗带回了工棚。
在小狗“汪汪汪”的清脆叫声中,本来沉闷的空气似乎也轻快地流动起来。
干坐着的一群人一会儿跑过来“黑儿黑儿黑儿、白儿白儿白儿”地叫着,一会儿又伸手去抚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嗷呜”一声,手又吓得缩了回去。
在床上躺着的,听到狗叫声,也翻身坐起,趿拉着拖鞋走过来,很轻柔地叫着“大黄、大黄,别怕,来,让我抱抱。”说着话,手朝狗伸过去,小狗翻了下眼皮,没理他,径自朝饭桌下跑去。
正在喝酒的张彦杰从盘子里捏了把鸡骨头扔给小狗,小狗三两口就吃完了,抬头看看张彦杰,见他没有再给的意思,便在喉咙里“呕呕”地叫了几声,还用前腿拍打了几下地面。后来干脆一边围着张彦杰转,一边用脊背去蹭张彦杰的裤腿。张彦杰伸手拍了拍小狗的头,劝慰着:“行了,宝贝。没吃饱也没有了。明天我多买点儿,让你吃得饱饱的。”小狗识趣地趴在地上,摇晃着尾巴,任张彦杰抚摸。
陈小武也蹲过去,拍着小狗说:“哥们,这回可找着饭店了吧?赶明儿我给你买羊肉。再也不让你挨饿了。”
“停!停!”吴国顺着急地插言道:“这狗得有个名字呀!你几个,各叫各的,让它听谁的。我看这狗虎头虎脑的,就叫它小虎吧。”吴国顺说着,一边朝小狗做手势,“对吧?小虎。”小狗配合他似的“汪”了一声,逗得我们都笑了。
笑声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初冬。小虎也长大了,宽厚的脊背,粗壮的四肢,挺立的耳朵,炯炯的眼神……每天我们骑车去上班,它就在后面跟着跑。下班,刚跨出厂门,它就已经扑到我们脚下摇头晃尾了。我们在门边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狗窝,陈小武贡献了一件旧羽绒服铺在狗窝里,小虎趴在里面舒服极了。
那个带了十二只狗遛早的老人,看到我们的小虎,也啧啧称赞:“真好!你们喂的这狗真肥实,这要是杀了吃肉,指不定多大一锅呢!”
陈小武说:“我们养狗可不是为了吃肉,也不是为了看家,我们是在找乐子呢。”
这时,老者的十二只狗都围向小虎,只见小虎一躬身,“呼”地一声,朝一只大狗扑去。那只大狗一转身,逃得飞快,剩下的紧随其后。小虎追了几步,我赶紧喊:“小虎,回来。”小虎便听话地拐回了它的小窝。
十一月中旬,我们去南京出差,大约半月有余。
临走时,我们准备了很多食物放在小虎的窝里,张彦杰担忧地说:“这些要是不够吃,小虎不得饿肚皮呀。”
吴国顺分析着:“没事,小虎小时候没人管都没饿死。这些东西如果不够它吃,它自己肯定会想办法。”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我们回来,快到工棚门口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迎接我们的小虎。张彦杰骂道:“这狗崽子指不定又跑谁家混饭去了。”
于是,我们分头去找。最后才得知,前几天来了一伙外省的狗贩子,专门捉狗卖给饭店。我们虽然痛恨,却也无奈。
没有小虎的日子,就又像是坐在老牛拉的车上,漫长而无奈地,把今天走成昨天。
(文字来源:皮村文学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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