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1949年的10月,今年七十岁了。
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的时候,我出版过一本散文集《我和共和国》,这本书的名字,是选用了共和国成立三十五周年时,我写下的一篇小文《我和共和国》。
由于我和新中国同龄,到了国庆逢五、逢十的年份,总有报纸、杂志约写感悟性的文章;也由于我的职业是作家,有一点所谓的名气,遇到这样的年份,总有电台、电视台及近年来更为活跃的互联网等媒体,来采访并提出一些问题。其中有一个问题,几乎是经常被问到的,那便是:在我人生已经碰到的逢五逢十的国庆节中,哪一个国庆节最为难忘?记忆最深刻?为什么?
我常常不假思索便回答,是1979年的国庆节。那一年的10月,我在乡间完成了两部长篇小说《风凛冽》《蹉跎岁月》的草稿,《风凛冽》是7月写完的,《蹉跎岁月》是10月写完的。正是在10月里的最后一天,我领到调进省作家协会第一个月的工资:二十八元整。更主要的是,1979年的10月,从偏远的乡村到省城里,整个社会酝酿着一股变革的气氛,节日的喜气里弥漫着各界人士尤其是青年人的希冀、憧憬和对明天美好的向往。
正是怀着这么一种心情,我把两本长篇小说送进两家大型文学杂志编辑部。几乎是在同时,在贵阳,我读到了1979年9月出版的《收获》杂志第五期,那上面刊出了我年初交到编辑部去的长篇小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收到杂志的时候,正临近国庆节,省作家协会的老同志、《山花》编辑部的老少编辑,纷纷向我表示祝贺。那个年头,一个正交三十岁的年轻人,在省外上海的大型刊物上,发表了长篇小说,被认为是贵州文坛的一件大事。
一年以后的10月,当时属于四川省的重庆市文学刊物《红岩》上,刊登了我的长篇小说《风凛冽》。《收获》杂志上,又刊登了我的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几乎是在同时,中国青年出版社把我的这三部长篇小说,一部接一部地以单行本的形式,推向社会。我不能忘记的是,《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初版印了十五万册,定价是八角八分;《风凛冽》的定价更便宜,是六角六分,印行了九万一千册;而把我的名字带给广大读者并引起热议的《蹉跎岁月》,印了三十三万七千册,定价为一元一角五分。
正因为是1979年10月离开了山乡,充满喜悦和憧憬的同时,我用一双不无忧郁的眼睛,注视着山乡里的贫困:粗粝的食物、破旧的衣裳、徘徊了十年的居高不下的黑市粮价,心中暗忖:什么时候,会使得各族老乡的生活,也变一变呢?
这思考里不仅有我的困惑、迷茫,也有着我对老乡生活现状的同情和忧虑。
仅仅一年之后,1980年的秋冬时节,我重又来到插队十年的山乡村寨上,包谷价格跌下来了,场街上的猪肉吊得吆喝着卖,老乡们的脸上挂满了欢欣的笑。我惊问,为啥停滞不变的乡场,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呢?寨邻乡亲们纷纷给我说,变了呀!变了呀!村寨上实行了责任制,粮食丰收了,鸡鸭牛羊猪随便养了,不愁吃穿了,没人来戴“大帽子”了。你多来玩玩,把寨子当成你农村里的家……我真的去了,农民们摆出米酒、满桌的菜,和我连夜连夜地聊,原来这变化的过程中涉及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和事,原来这变化并不是像外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我敏感地意识到这又是一本书,上亿的农民在这么一场巨大的变革中解决温饱,开始摆脱贫困,多少人的命运在这么一场巨变中发生着变化……于是我凭借十年的插队生涯,凭借对中国农村变革的关注,给人民文学出版社写下三部长篇小说《基石》《拔河》《新澜》。
小说出版后受到评论界的关注,当时还是杂志的《文艺报》长篇评论的第一句便是:小说紧扣时代的脉搏,深切地关怀人民的命运……
那时的书价还是便宜啊,1984年出版的《基石》定价八角三分,1985年出版的《拔河》为一元八角五分,下半年出版的《新澜》是一元九角五分。可能正因为便宜吧,书的印数也是巨量的。
2018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是为了庆贺这两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吧,《基石》《拔河》《新澜》又一次再版了,收到样书的时候,我翻阅着厚厚的冠名为《巨澜》的这部长篇小说三部曲,留心了一下书价:九十二元。
而第二十次换了封面的《蹉跎岁月》,定到了七十八元一本;《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四十九元;《风凛冽》三十五元。
也许作家一辈子都在和书打交道吧,收到新版样书的那一瞬间,总要在爱不释手地翻阅时留意一下书的价格。书籍的出版、再版以及书价的变化,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化繁荣。我们的祖国经济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正踏着坚实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说来说去,都是在讲再版书。在我们迎接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的日子里,我也有一部新的长篇小说《五姐妹》即将出版。这本书写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大、老二到五妹的家中五姐妹,而是五个同时代女性的命运。小说的尾声写到了2019年。重点则是她们从青春年少、情窦初开到五十岁的故事。每一位女性到了五十岁,已经有了丰富的人生阅历。想想吧,从少女时代开始,五姐妹要经历一生中所有的故事,要恋爱,要嫁给心仪的男子,要生儿育女,要历经感情的波澜和坎坷,还要处理方方面面的关系,她们的性格有差异,命运必然不一样……而她们所生活的时代,正处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七十年里,她们人生故事的后景,正是中国和世界动天撼地剧烈变化的七十年。
就让这本书,作为我一个作家为国庆的献礼。
(作者为中国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