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图:张芳曼 |
芭 茅
鄂东南金竹尖一带的乡亲,把漫山遍野的芭茅草叫作“芒竿草”或“霸王草”。
芭茅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即使是在土壤瘠薄的山岭上,也能旺盛地生长和开花。芭茅的根茎在地下横走,四处蔓延,皮实的根会扎得很牢固,相互纠缠成网片状;每一根细长的茅根,都像坚韧的竹节一样。芭茅草一丛丛、一片片地生长,有芭茅草生长的地方,其他生性娇弱的草木只好退避三舍。这样说来,芭茅真是霸气十足,叫它们“霸王草”,也是名符其实。
鄂东南民间还有芭茅养虎的说法。意思是说,高高的、密匝匝的芭茅草丛,是老虎和山豹们卧荒藏身的好地方。现在,金竹尖的山岭间已经没有了老虎和山豹的踪影,但是,一丛丛、一片片坚韧的芭茅,年年回黄转绿,枯而复荣。尤其是到了深秋时节,金竹尖山岭上的一草一木,都被晒染得金黄和通红。这时候,芭茅的茎叶也被阳光晒得像干透了一样,宝剑似的秸秆和叶穗,森严地挺立在深秋的山岭上,仿佛在用绝不屈服的身姿和风骨,宣示着生命的坚韧与顽强。
学者马一浮老先生写过这样一联名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我总觉得,这是蕴含着中国人的乡愁、也寄托着朴素的生态保护意识的诗句。
在晴朗的深秋里,芭茅的一秆秆、一团团花穗变得洁白如云;在绯色的晚霞里,它的每一枝花穗,又像点燃的火炬,照耀着茫茫幕阜山脉、金竹尖山岭下,这片曾是“鄂东南革命根据地”的红色大地。
乌 桕
美丽的乌桕树,总是与一道道河湾不离不弃。
英山县是坐落在大别山脚下、属于鄂东山区的一个小山城。县城外有一条南北走向清凌凌的河流,名叫西河,发源于大别山主峰天堂寨。自古以来,英山就有“西河十八湾”的说法,意思是说,西河自深山蜿蜒流来,一路多的是河谷和河湾。我多次去过英山,有时会特意跑到西河岸边,只为去看一看那些形姿美丽的乌桕树。
我从没看到过别的地方,像英山的西河两岸长着这么多乌桕树。初夏的时候,乌桕树的菱形叶子郁郁青青,闪着蜡光。一些老乌桕树,看上去就像一把把撑开在河边的大绿伞,可供来来往往的挑夫、砍柴人、摆渡人、拖毛竹的人以及挑着担子做点小买卖的人,歇歇脚、乘乘凉。
乌桕满树的叶子,一到秋天就会变成深红色、橙黄色或琥珀色,霜降之后,有些叶子会变得比深秋的枫叶还要红艳和俊美。因此,画中国画的画家们常常把乌桕树影画进画里。古代的诗人们也写下不少赞美乌桕的诗句,如:“梧叶新黄柿叶红,更兼乌桕与丹枫。只言山色秋萧索,绣出西湖三四峰。”(宋代杨万里)“乌桕赤于枫,园林九月中。”(宋代陆游)“家住枫林罕见枫,晚秋闲步夕阳中。此间好景无人识,乌桕经霜满树红。”(清代徐定超)
秋天时,乌桕树会结出一串串乌桕果,也叫白蜡果。当地乡亲把乌桕树也叫蜡子树,因为乌桕籽的外面,包着一层白蜡。
乌桕树长在河边,好像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用处,它能给河里的鱼儿治病。不知是乌桕的树汁还是叶子,或是果实里,含有某种药性,树叶飘下来,果实落下来,掉进河水里,鱼儿吃到了,就不会得病。神奇的大自然,总是有一种看不见的治愈力。
乌桕树除了有美观的形姿、给鱼儿治病的药性,它身上的乌桕蜡,可以做肥皂、胶片、蜡纸的原料,从乌桕的种子里榨出的清油,是制造高级喷漆的原料。
无论是在大别山下的西河两岸,还是在湘鄂赣一带的乡村,很多河边都能看到乌桕树的身影。那里的乡亲,也对乌桕树怀着深深的感恩情意。“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在这些地方得到了真实的体现。
茱 萸
唐代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诗中写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古人过重阳节,有佩插茱萸、赏菊、登高望远的习俗。细究起来,其中每一个习俗,都是独特的“中国故事”。
茱萸,又叫越椒、山茱萸、食茱萸或吴茱萸,是属于茴香科的一种落叶小乔木。茱萸树可以长到半人高,春天里开紫红色的小花朵,秋天结出枣红色的小果实。屈原在《离骚》里写到了它:“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这里的“椒”是花椒,“樧”是茱萸。诗人是在以这些各具特性的植物,比喻不同类型的人物。
茱萸是香草和香料,也是药材。《本草纲目》里说:“吴茱、食茱乃一类二种。茱萸取吴地者入药,故名吴茱萸。”茱萸的小核果气息芬芳,能治寒驱毒,可除虫防蛀,民间还认为它能“避邪”。所以,重阳节佩插茱萸,有祛毒、避邪的作用。
记得在农村,每年秋收农活差不多要忙完的时候,也正是山茱萸、野柿子、野酸枣和各种野生植物的块根成熟的季节。乡村的孩子一放学就纷纷上山采集野果,挖取各种药材块根。我们把这叫做“小秋收”。大自然是慷慨的,土地的胸怀是广阔的,不会亏待每一分努力。哪怕是一个孩子,只要有艰辛的付出,就能得到小小的却实实在在的收获。
慈 竹
一个春天里,我在四川广安协兴镇住了好几天。我去的那年,从华中地区驶往重庆去的火车,一般是在黎明来临之前到达广安站。我在广安下车后,坐上一辆小巴,车开到协兴坝子上时,天刚蒙蒙亮,川东坝子上的人家都还没有醒来。
坝子上看上去是那么宁静。千百年来,农家人在这个竹木遮掩、炊烟袅袅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一处小院落的屋前屋后,长满了一丛丛秀丽、细长的竹子。这些竹子,和我平日里见到的挺拔的翠竹、粗大的楠竹都不同,每一棵竹子的竹竿比较细,竹梢都向下低弯着。我问一位老人,这是什么竹子?他告诉我说,这叫钓鱼竹。的确,每根竹子很像人们垂钓时,有一头正下垂到水面的鱼竿。
钓鱼竹显然不是学名。我继续询问,才弄明白,这种竹子通常的名字叫慈竹,也叫茨竹。川东还有一些地方叫它们笼竹,看上去确实像一笼一笼的。
慈竹一般会长到十米左右的高度,越到顶端越是细长,然后变成了弧形,竹梢弯曲和下垂着。因为都是丛生的,所以也有叫它们丛竹的。一丛竹子,总是细细密密地拥挤在一起,小的一丛有几十根,大的一丛可以有几百根。
笼竹、丛竹这样的名字比较好理解,都是从形态上讲的。但是为什么会叫慈竹呢?原来,当地人认为,慈竹的新竹和旧竹紧密集结在一起,高低相倚,就像老少相依,子孝母慈,不离不弃,所以称它们为慈竹。这个名字里,寄托着中国人传统的道德伦理。
被列为“初唐四杰”之首的诗人王勃写过一篇《慈竹赋》,其中写道:“广汉山谷,有竹名慈。生必向内,示不离本。修茎巨叶,攒根沓柢。丛之大者,或至百千株焉,而萦结逾乎咫步……若乃宗生族茂,天长地久。”王勃二十岁时从长安启程入蜀,在四川各地游历,《慈竹赋》就是这时候写下的。
除了道德伦理和精神上的象征意味,慈竹也像别的竹子一样,为人类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无论是川东还是川西坝子上,人们经常看见的竹器用品,大都是慈竹的功劳。慈竹的篾片和篾条很柔软也很坚韧,像筲箕、簸箕、筛箩、箢蔸、背篓、菜篮,还有凉席、晒簟、摇篮什么的,慈竹的篾片都能担当。川东农家过去盖竹屋、草房时,喜欢用慈竹竿和竹片扎架,也会把坚韧的、捣碎的竹筋搅拌进黏土和石灰里,作为砌屋和粉墙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