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十幾年來，關於天津地域文化的研究承傳，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發展勢頭，關於天津人的性格、天津城市精神和天津文化特質的探討也日益走向深入。孫福海的新著《嘛叫天津人·歷史篇》，就是一部有趣的解剖天津人性格的歷史讀物，而且因為作者對人物個性的准確把握和深刻理解，使得本書還更多地具有了社會分析的樣本意義。

　　孫福海早年拜師學說相聲，於前輩之藝術堂奧窺測甚深，極善於抓細節、攢故事和抖包袱。雖然后來他離開了舞台，在天津文藝界做領導工作，但卻仍舊不舍初心，每每操管為文，記錄下文藝家的逸聞掌故，尤其是他熟悉的相聲界的“藝海一勺”，先后出版有《逗你沒商量——相聲界的奇聞趣事》《不用偷著樂——100位相聲演員的趣聞》《愛你很容易——相聲界的台前幕后》等著作，為中國曲藝之研究留下了珍貴史料。

　　《嘛叫天津人·歷史篇》的內容一直在《今晚報》副刊連載，我作為編輯之一有幸先睹為快。本書收錄100篇文章，我最初是打算分類敘述的，但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些文章似乎都很難切分，它們的特色太鮮明共性太強大了。

　　首先是補史遺。與中華文化之源遠流長相比，天津城市歷史相對較短，但文化積澱迅速而厚重，以此當仁不讓地躋身中國歷史文化名城之列。福海先生本意固然並非存史，但津沽大地的豐富歷史底蘊卻充盈其間，所涉三教九流人物多達數百個，如軍政人物戚繼光、劉統勛、聶士成、李鴻章、袁世凱、張翼、蔡鍔、李石曾、袁文會，文化人物劉元、嚴修、張伯苓、趙君達、劉髯公、呂彥直、鮑乃第、李叔同、張伯駒、曹禺、馬連良、白雲鵬、侯寶林、馬三立，實業人物海張五、高星橋、侯德榜、宋棐卿、陳亦侯、樂達仁、李彩軒，還有傳說色彩濃重的姜子牙、楊七郎、王三奶奶、蘇大夫、小神仙、燕子李三、谷鳳鳴等等。這些歷史故事和逸聞傳說的匯集，得益於作者的大量文獻閱讀和廣泛社會交往，為天津文化史、民俗史、曲藝史和體育史（主要是武術）的研究，補充了大量鮮為人知的資料。即使是聲名顯赫列名載籍的軍政人物和文化人物，本書所述亦往往可以彌補“正史”之闕。

　　第二是記風俗。天津作為“地當九河津要，路通七省舟車”的大都會，城市生長過程極其迅速，僅用500多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從軍事聚落向現代都市的華麗轉身。這期間人口的增殖，大多來自南北各省，主要包括北方的山西和直隸、南方的安徽和浙江移民，所謂“五方雜處”是也。其結果，則直接造成天津南風北俗的交錯雜糅，各種所謂媽媽例兒（或曰婆婆例兒）多如牛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甚至有的民俗節日到底該在哪天過，都隨著各地移民數量增減和勢力消長遷變無定。本書記載天津風土民情的篇章，雖然無法涵蓋津俗之諸多方面，但是也允稱豐贍。除了過大年、三十餃子、破五兒、烤百病、龍抬頭、端午節、七夕節、中秋節等節日習俗，也涉及吃飯忌諱、喝水規矩、狠叭叭的吃、小孩不吃魚籽、吃河鮮、嘎巴菜、餑餑、糕干、青蘿卜、糖堆兒、鹽打哪兒咸、醋打哪兒酸等飲食習俗。即便是以人物故事為主體的篇章裡，也隨處可見各類天津禮俗的表達。

　　第三是析人性。如果講中國城市的包容性，尤其是在特大城市中，天津的襟懷幾乎無可比擬。這應該與漕運文化發達和城市生長機制相關。南北雜處的移民在消長之間，雖然可能有著生存空間的競爭，但更多的仍是包容與忍讓，否則天津城市的生長速度恐怕要大大放慢。為了生存需要，人與人之間得相互幫襯，故此天津人性格拙朴，譬如有胸懷，有骨氣，為朋友仗義疏財，兩肋插刀，愛拔創，敢挑號，心善管閑事兒。在社會公益特別是民族大義面前，天津人更是毫不含糊，前面所述就有不少氣節可風的大義凜然之士。為了生存需要，面對競爭對手也不把事做絕：講究外面兒，不麻煩人﹔講究江湖道兒，得饒人處且饒人﹔講究買賣道兒，給人留飯。為了生存需要，天津人也積極進取（這點常被有意無意忽略），因此才有苶大膽兒，就是膽兒肥，遇事不含糊、不信邪、不認頭，不管那一套，豁得出去，敢動真格的。天津人辦事有眼光兒、腰杆兒硬，不僅是純爺們兒這樣，女爺們兒甚至姑奶奶、姐姐也相差不遠。天津會絕活或絕技的人很多，不只是政商文各界，民間有工匠精神者也屢見不鮮，諸如泥人張、風箏魏、刻磚劉這些牛人，他們不只是能個兒，而且很邪活，都腦瓜兒靈、腦筋活、轉軸快，墨水喝得多些的還有文人招、鬼點子，並帶著些天津人特有的嘎趣兒。當然，漕運文化的發達，也給天津人性格帶來天生缺陷，例如注重團體或圈子利益，江湖氣濃，充大輩兒，愛面子……這些弱點，常夾帶著小市民的狡黠，很多時候也還有一些可愛，這從本書即可略窺一二。

　　《嘛叫天津人·歷史篇》是孫福海寫作生涯的最新創獲。尤其是書中談及的數百個人物，為剖析天津人提供了難得的樣本。研究分析這些樣本，便於我們多層次、多角度地立體認知天津人的性格，乃至天津城市的精神、天津文化的特質。

　　（作者：王振良 本文為《嘛叫天津人·歷史篇》的序言，刊發時略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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